第二百六十二章 云州
作为女真的宗室名将，完颜婆卢火虽然没有宗望宗翰宗弼娄室等人那么有名，但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作为跟着完颜阿骨打起兵的第一代女真将领，五十余岁的完颜婆卢火可以说见证了女真人由一个海东部落崛起为大金帝国的全部过程。女真初起时，人马不过数千，几乎每次战斗都是以少胜多。完颜婆卢火也曾经数次身临险境，幸好全都死里逃生。随着女真的兵威越来越盛，完颜婆卢火也渐渐不再亲临战阵。宗翰两次伐宋，完颜婆卢火皆在后方。他没有亲临汴梁，也没有率兵在中原纵横驰骋，不过他深知宋兵不堪一击，比契丹人还不如。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帝国，被数十万女真兵马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接陷了京都，捆了两个皇帝去北国牧羊。
金兵攻下汴梁之后，完颜婆卢火认为天下大局已定。逃到长江之南的康王根本不值一晒。只要女真大兵挥军渡江，绝对又是势如破竹手到擒来的局面。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尸山血海里打拼了几十年的完颜婆卢火突然感觉，自己也该放松一下了。也该学着靖康之前的宋朝高官，在醇酒美人歌舞中度过余生。不过两年时间，一个浑身皆是精壮肌肉的女真汉子就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超级胖子。不要说披甲上马了，穿着丝绸衣服走上几步都会喘得慌。
但让完颜婆卢火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名叫岳飞的南蛮子在应天府组建护民军团练，仅仅用了不到七年时间，就在中原建立了华夏国。从崛起的第一天，护民军就和女真人形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些年来，折在护民军手里的女真名将不下十余人，精锐兵马不下五万人。凭借越来越利的兵锋，护民军不但夺回了被女真侵占的北宋故地，竟然还能北攻燕云，一战攻下了燕京城。
燕京城可是完颜宗望亲自镇守的天下坚城。宗望把金国铸成的大炮全部安放在燕京城头，正是希望把燕京城打造成一个不落的要塞，牢牢地悬在华夏国的头顶，以便对华夏国始终保持战略压力。万万没想到，那样的天下坚城，在华夏军的进攻之下，竟然连一个月都没有坚持。单就这一点，就知道华夏军的进攻有多么犀利。
如今被金国占据的北宋故地，只剩下完颜宗翰坚守的太原和忻州岚州等不多的几个州府了。但在曲端二十万大军的进攻之下，完颜宗翰又能坚持多久呢？
不过眼下完颜婆卢火最担心的倒不是太原的完颜宗翰，也不是驻防忻州的完颜娄室，而是驻防云州的自己。自从金国在华夏国的步步紧逼下呈出不支之势，完颜婆卢火倒也没有丢了完颜家族的脸，他硬生生把自己从醇酒美人的生活中拔离出来，重新提起了生疏的狼牙棒。虽然已不复当年之勇，但又变成了可以披甲上马的女真汉子。
完颜婆卢火打了那么多年仗，岳飞的兵马尚未杀到云州，他已经估摸出了岳飞兵马的总人数。顶多二万余骑。完颜婆卢火手下只有五千女真精兵，二万义胜军，骑兵有五千，步兵有一万五。如果华夏军和以前的宋军一样无能，完颜婆卢火甚至都不会指望义胜军，直接领着五千女真精兵就迎头杀上去了。
但近几年华夏军和女真兵屡次交战的最后结果，告诉了完颜婆卢火一个残酷的事实。华夏军的战力已经完全不次于女真精兵了。完颜婆卢火还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他率领的五千女真精兵并不是女真兵马中最能打的精锐，真正厉害的女真精锐，一部分在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手下，一部分在完颜宗望兄弟旗下，还有一部分，则在最擅千里奇袭的完颜娄室麾下。可是就连那些最精锐的女真精兵，也未必挡得住岳南蛮麾下的两万精骑。要知道这二万骑军，八千骑乃是赫赫有名的背嵬军。背嵬军初出道时，即在清水镇杀了宗翰手下的第一虎将完颜银术可。如今已经扩充到了八千骑，更是让人闻名生畏。另外的一万二千骑，则是岳南蛮那个异姓兄弟吉倩统领的近卫师团。以前近卫师团的战斗力可能次于背嵬军，但在岳南蛮称帝之后，他把近卫师团提到了和背嵬军相同的地位，一应兵甲装备，完全等同看待。有吉疯子和焦文通，再加上那个一招之内生擒完颜闍母的高宠，如今近卫师团的战斗力绝对不亚于背嵬军了。
无论是背嵬军还是近卫师团，完颜婆卢火都自认麾下的五千精兵挡不住他们。他没有于旷野拦截华夏军以求野战争胜的勇气。他只想依靠云州残破的营墙坚守到完颜娄室的援兵到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完颜婆卢火只能把希望放在二万义胜军身上。
岳飞在燕京城下把五万义胜军充当炮灰的事儿也随着金人的有意传播，传到了总数还有十几万的义胜军耳中。一些义胜军将领实在没有和华夏军战场争锋的勇气，就领着一干亲信脱离了军队，藏到大山中去当山贼了。但还有一部分义胜军则铁了心跟着金人一条道走到黑，准备和华夏军血战到底。
完颜婆卢火比较幸运，随他同守云州的二个义胜军万户乃是亲兄弟，一个名叫周黑虎，一个名叫周云飞。这两个北地汉儿，因为随着完颜宗翰的大军南下时造了太多的杀孽，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就是降了护民军，也是兵权被夺，只能当个富家翁的结局。如果中原有苦主索名相告，他们很有可能会被砍头。既然如此，弟兄二人也就绝了投降华夏军的念头。
华夏国成立之后，三年之内几乎没有大规模的战斗。兄弟二人还暗笑那些投降华夏军的义胜军同僚太傻。岳飞这厮名气虽大，却连赵二的勇气都没有，称帝之后竟然不敢攻打燕云十六州。他们傻乎乎地投降过去，只能当个安分守已的富家翁，活得也太没意思。看他们兄弟二人，在云州一带，除了女真人是他们的大爷，他们则是所有汉儿的大爷，生杀掳夺，皆在他们一念之间，何等自在逍遥。
周氏兄弟万万没想到，岳飞不动则已，一动则惊动了天下。被异族占据了二百年的燕京城被华夏军一鼓而下。如今岳飞的二万精骑又杀到了云州城外。看来这一战是不可避免了。
周黑虎统领着义胜军骑兵。因为没和华夏军交过手，他心里还是藏着三分不服气。他派手下一个最能打的千户领着千余骑兵于云州之东五十里截击近卫师团的先头部队。结果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骑兵就哭着跑回了云州。骑兵哭着说，千余骑兵连阻拦近卫师团的前进速度都做不到。近卫师团以正常的速度行军，顺便就把千余骑兵全歼了。最能打的千户被高宠一枪捅穿了胸膛。至于这位跑回云州的骑兵，还是高宠刻意放回来的。高宠让骑兵告诉周黑虎，如果及时投降，还能免去一死。负隅顽抗，只会拖累整个家族。
周黑虎一刀砍了那个骑兵，厉声喝道，高宠这厮欺人太甚，老子和他不死不休。
随着岳飞的二万精骑兵临云州，完颜婆卢火和周氏兄弟完全站到了一块。看着城外的二万华夏军个个人马披甲，再看看义胜军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披甲，完颜婆卢火颇有一点垂头丧气。不过他很快就振奋精神，站在云州城的南门楼上，高声喝道，“岳南蛮只有二万骑兵，无法攻城。大将军完颜娄室的援军很快就到。只要我们坚守三日，绝对可以里应外合，一举击溃岳南蛮的骑兵。到时候，我们生擒岳南蛮，也搏一个封王之功。”
被完颜婆卢火鼓动起士气的金兵和义胜军纷纷举起兵器，高声聒噪。
岳飞立于城外的一箭之地，抬头打量云州城头。立于残破城头的女真兵和义胜军一看就不是真正的精锐，但战斗的意志倒是很足。特别是金兵的几个主将，一看就没有准备投降。既然如此，岳飞也懒得再费唇舌。
岳飞用手中大枪一指云州城头，对身边的将领说道，“攻城吧。完颜娄室的援军明天上午可能就会抵达云州。我们只有一天时间。要么拿下云州，对完颜宗翰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要么就被金兵前后夹击，退回代州雁门关。”
吉倩厉声大喝，”大哥放心。就这个残破的云州城，我不认为他们能够挡得住我们一波进攻。“
随着凄厉的号角声，二万华夏骑兵分成四队，吉倩领五千骑兵，直奔云州西门，焦文通领一队骑兵，直奔云州东门，高宠领一队骑兵，绕过云州西门，直奔云州北门。另外的五千骑兵依然驻于云州南门之外，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完颜婆卢火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岳飞竟然如此果断，初到云州就敢分兵。云州年久失修，很多段城墙都有裂口，虽然经过紧急整修，但在久经战阵的兵将眼里，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华夏骑兵绝对很快就能找到城墙裂口，然后纵骑踏入云州。既然如此，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要么战死，要么搏一场滔天的富贵。
完颜婆卢火看着身边的周氏兄弟，冷笑着问道，”周黑虎，周云飞，你们想不想成为大金国的王爷？想不想入我们女真籍，改姓完颜呢？“
周氏兄弟把头点成了鸡啄米。废话，当然想了。如果改姓了完颜，再成为大金国的王爷，那在金国灭亡之前，肯定世代富贵。但想成为大金国的王爷又谈何容易呢？如今只有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封了王。完颜宗弼那么能打，照样也只是一个女真万户。
”好！“完颜婆卢火用手指着城外的岳飞，大声喝道，”我大金皇帝早有诏旨，凡有能擒杀岳南蛮者，代代为王。如今岳南蛮身边不过五千骑兵。我们城中足有近万骑兵。我们全军杀出云州城，以多打少，一鼓作气杀了岳南蛮，咱们三个都能封王。“
听到这里，周黑虎和周云飞对视了一眼，没有立即回话。他们虽然没和岳飞交过手。但是人的名树的影，岳飞由一个农家子成为华夏国的开国帝王，每一步都是踩着女真人的尸骨走来的。虽然城里的骑兵比岳飞多了近一倍，但战斗力肯定比不上岳飞身边的背嵬军。要知道背嵬军经常以数千破女真数万骑兵。岳南蛮身边那两个年轻得不像话却又杀气甚重的将领，肯定就是战狼王纲和不要命的施全了。周氏兄弟虽然自恃勇武，倒也不认为自己可以碾压王纲施全。至于岳南蛮更是难对付。不要说此人身边有五千背嵬军，就是他身边只有五十名背嵬军，恐怕也不是想杀就能杀得了的。此人之勇武，据说尚在天下闻名的杨矛子杨再兴之上。
完颜婆卢火看出了周氏兄弟内心的恐惧，当即用嘲笑的口气说道，”云州城破就在转眼之间。等到城破再拼命就太晚了。你们兄弟二人已经上了岳南蛮的必杀名单。既然如此，何不提着自己的脑袋搏上一搏呢？胜了，就是我大金国的王爷，代代享受荣华富贵。败了，不过一死而已。“
义胜军本就是十几年前的燕云流民啸聚而成，从根子上说，就是一群善于搏命的家伙，赌性甚大。完颜婆卢火的话成功地激起了周氏兄弟内心的赌性。他们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然后跪在完颜婆卢火面前，大声说道，”一切谨遵完颜万户大人指挥。“
完颜婆卢火倒也真是果决，看到云州已经不可坚守，当即孤注一掷，领着城中仅有的九千骑兵突然斩关而出，直扑城外的岳飞军阵。
岳飞看到女真大军不但不守坚城，反而还全军出击，顿时猜出了完颜婆卢火的真实用意。岳飞微微一笑，用大枪指着即将杀到阵前的完颜婆卢火，对身边的王纲说道，”这个金狗倒也真敢想。他看我们兵少，试图一举擒杀我等。“
王纲大笑道，”师傅且安坐此处。待我取了此人头颅，献与师傅马前。“
岳飞摇头。“想要此人头颅，我自己会取。我如今不过三十二岁，可不是弱不禁风的老皇帝。随我冲杀过去。”
如果岳飞身边有持重的将领或幕僚，绝对会阻止岳飞恃勇轻出。毕竟女真军中如今也配了很多火铳。在火药武器面前，再厉害的武功也只能凭借运气才能活下来。但岳飞此番西进，统领的全是年轻气盛的武将。他们才不担心岳飞会出什么意外。在华夏将领心中，岳飞的武功绝对也是天下前三。区区金狗，伤不了天纵神武的岳帅。
幸好王纲施全对岳飞再有信心，基本的大局观还是有的。五千背嵬军和金兵对冲时，岳飞的战马冲在最前面。但双方进入弓箭和火铳的射程时，施全已经领着十几名背嵬军冲到了岳飞前面，用战马和自己的身体牢牢地遮护住了岳飞。
岳飞暗叹一声。他知道施全完全出于公心。所以他也不能斥责施全。岳飞之所以长叹，正是因为他知道，自从称帝，他就别想在战场上施展六合大枪的杀人技了。
完颜婆卢火的想法虽妙，奈何双方兵卒的战力差距太大。只是一个对冲，金兵至少折了五百余人，背嵬军落马不过五十人。就连万户周云飞也被王纲用闪电般的快刀枭下了脑袋，挂在了高高的旗杆上示众。
看到兄弟的头颅在背嵬军的旗杆上晃晃悠悠，周黑虎也红了眼睛。他瞪着一双冒火的眼睛对完颜婆卢火说，“万户大人，让我们再冲一次。这一次，我去宰了背嵬军那个拿刀的小崽子。”
完颜婆卢火喘了一口气，然后断声喝道，“好。事已至此，要么我军擒杀岳南蛮，要么我们战死此地。”
两支骑兵再度对冲到一起。这一次，双方没有再度分开，而是直接在战场上缠战起来。周黑虎为了给兄弟报仇，领着百余亲兵缠住了王纲。周黑虎高声喝道，“王纲，还我兄弟命来。”
王纲笑道，“原来我刚才杀的那个蠢货是你兄弟哈。既然如此，我就连你也杀了，让你下地狱去陪你兄弟吧。”
王纲刚满二十三岁，但他十六岁既入了护民军，成为了背嵬军的副统领。后来背嵬军统领死于韩常枪下，王纲就成了正牌统领。岳飞的七年授艺，外加七年的浴血奋战，早让王纲脱胎换骨。别看王纲年纪轻轻，如今已是护民军中排名前五的高手。除了岳飞高宠杨再兴，连牛皋和韩常都降不住他。
周黑虎虽然也有北地悍将的称号，但那只是义胜军送给他的美号。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面对王纲闪电般的快刀，周黑虎哪怕有亲兵护卫，也只拦住了王纲的前十二刀。王纲第十三刀如闪电般划过周黑虎的脖颈，直接让这个义胜军万虎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周氏兄弟一死，义胜军骑兵顿时失了斗志，开始四处逃窜。这个时候，高宠的骑兵已经从北门冲入了云州城，快马加鞭，由北门直贯南门，又从南门杀将出来，给了军心散乱的金兵致命一击。
看到这种局面，完颜婆卢火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这次赌搏算是输了个精光。看到被分割成一处一处的女真士兵，再看看自己身边不到五百之数的亲兵，再看到高宠王纲施全三个猛将各领百余猛卒，正围着自己的亲兵如砍瓜切菜地砍杀。完颜婆卢火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临死前的一刻，完颜婆卢火被醇酒美人灌满的头脑倒是变得无比清明。他似乎看到了金国的结局。今日云州一丢，完颜宗翰只有退兵一途了。岳南蛮全取了燕云十六州，估计下一步就是攻取黄龙府了。不要说华夏军猛将如云，有这样年轻的马上皇帝，就是凭借人头堆，几次大规模的攻击，金国估计就死得不剩一人了。看来太祖爷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大金国注定要二世而亡了。真不甘心哪。
不过此人倒也有一分心肠，把手中腰刀搁到自己的脖子上之前，他下令剩余的女真兵全部投降。他知道岳飞不是杀降之人。这些女真兵可能需要在华夏国的矿山里服几年苦役。但是不要紧，熬过苦役，就成为华夏人了，至少也能活下去。
至于他，身为完颜阿骨打的旁院侄子，他是不可能投降岳飞的。完颜婆卢火喊出投降的口号后，随即用刀子狠狠地抹上了自己的脖子。他是如此用力，以致把半个脖子都割断了。
岳飞见完颜婆卢火死得壮烈，倒也不为已甚，命令那些投降的女真兵就在云州城外挖了一个大坑，安葬了完颜婆卢火的尸体。整个战斗没有持续两个小时，云州城的守军就全部放下了兵器。五千女真精兵，被杀者不过千余人。义胜军骑兵，被杀者也不过千余人。除了一些马快脚快的骑兵逃出了战场，投降的女真兵和义胜军足有五千余人。再加上城中的义胜军步兵，华夏军杀到云州城外不过半天时间，已经收降了一万多的俘虏。
不过完颜婆卢火倒是想岔了。岳飞可没打算用这些降兵服苦役。面对即将大举杀到的异族联军，除了一些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匪兵必须枭首之外，岳飞准备把所有收降的军队都纳入华夏军。当然了，这个时候岳飞没打算整编这些女真降兵。打败完颜婆卢火只是一道开胃的小菜。下面上的才是正餐。金国最擅奇袭的名将，曾经生擒契丹皇帝耶律延禧，又在太原城外以七千女真兵，连败宋军二十余万的完颜娄室已经离云州不到五十里了。
云州城破，不堪据城而守。面对完颜娄室的二万精骑，岳飞惟一能做的，依然是在城外野战，以骑对骑。胜则据云州，败则回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