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
格蕾醒来的时候入目一片黑暗,浑身上下传来强烈的疼痛感,喉咙像是被火烧似的干涩发痛。
她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她想要起身,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突然,昏暗的房间里燃起了一丝微光,一道纤瘦的身影映入眼帘。
“格蕾,你终于醒了……”
奥利维亚微微俯身靠了过来,眼底满布血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神态。她掌心轻轻贴着格蕾的额头,一道淡黄色的光晕泛起,治愈咒术的魔力悉数传递到格蕾的身上。
碧绿的眼眸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气,视线变得清明。
“谢谢你,奥利维亚。”
格蕾沙哑着声音说,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另一道身影,于是问道:“西芙呢?”
奥利维亚瞬间眼神闪烁,然后垂眸避开了视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格蕾心脏咯噔了一下,不安的情绪瞬间满布心房。
“西芙呢?她在哪里?奥利维亚,你告诉我……西芙……西芙她、她在哪里?”她一边颤抖着声音问,一边强撑着身体要坐起来。
奥利维亚慌慌张张地按住了她,安抚道:“格蕾,你现在的身体仍然很虚弱,不能起来。”
格蕾强忍着疼痛喊了出来:“那你告诉我西芙在哪里?”
“她、她将身受重伤的你交给了我,就去处理那些紧跟随后的怪物。她说只要解决了一切,就会来找你。然后船只离开了码头,你一直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带回了科隆……”
奥利维亚抿了抿唇,低垂着脑袋始终不敢看着格蕾的眼睛。
科隆,是巫师迈伦一家居住的地区,是奥利维亚在逃离之前一直和母亲居住着的地方。
从不列颠帝国到达德意志的路程差不多要花上一周的时间。
格蕾愣了一下,随即打量着奥利维亚的身影,发现对方及肩的短发已经长了不少,所以距离她们来到科隆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吗?
“奥利维亚,我睡了有多久?”
“差不多一个月了……”
格蕾咬了咬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这一个月……都没有西芙的消息吗?”
奥利维亚终是忍不住情绪,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离开以后,布莱顿一夜之间被寒冰冻结,里面……里面已经无一生还……”
一个月前,奥利维亚从名为柏莱的吸血鬼口中得知了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以及格蕾所说的“永恒”神谕是真实存在的。
“永恒”,对于巫师来说既是灵魂的吸引,也是内心的恐惧。是她们想要渴望触及的未知,也是她们害怕碰触的真相。
自从懂事以来,母亲就一直对她灌输着“永远都不要触碰‘永恒’的真实”这一想法。
所以对于巫师口中所说的“永恒”神谕,虽然奥利维亚抱有着好奇的欲望,但更多的是告诫自己不要碰触不该碰触的事情。
然后她彻夜未眠。
天微亮的时候,一道很轻的敲门声伴随着女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一同响起。
奥利维亚拉开了门,金发女人径直进入了房间,开门见山地说:“奥利维亚·迈伦,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奥利维亚淡淡地回答:“我没有什么可以能力可以帮到你,请回吧,西芙蒂卡。”
“你不想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奥利维亚有些不耐烦,一夜未眠让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语气冰冷道:“我当然是想的。”
她想为母亲报仇,可是她没有足以对抗吸血鬼的能力,也没有杀人的胆量,就算对方不是人类她也没有十足的胆量去伤害有意识的生物。
“我可以帮你。”西芙诚恳地说道:“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帮你杀了赫尔斯泰因,为你的母亲报仇。”
“什、什么…?”奥利维亚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帮我带走格蕾,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察觉到对方投来疑惑的目光,西芙倏地笑了一下:“我和格蕾的行踪很快就会被找到,只是不知道是吸血鬼这边速度快一点,还是巫师的速度会更快。”
奥利维亚顿时脸色煞白,眼神闪过一抹复杂,没想到对方早已猜到是她将格蕾的位置透露给紧追其后的巫师。
然而西芙没有表现得很愤怒,声音平静说道:“我不会和你追究泄露格蕾行踪的事情,我看得出你仍然很关心她,你不会伤害她。”
西芙一边说着,一边将装有钱币的小袋子交到了奥利维亚的手中。
“这里有一些金币,足够你往后余生过上富裕的生活。如果某一天你发现教堂里的人都不见了,你立刻带上行李去西边的码头找一个脸上有疤痕的水手,他会为你准备好船只,到时候我会将格蕾带过来。”
奥利维亚:“那你呢?你为什么不一起走?”
西芙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我还有事情未做,不确定能不能顺利完成。如果我还未来得及完成,你就带着格蕾先行离开,等事情都弄好了我会去找你们。”
沉默良久,奥利维亚的神情变得犹豫不定,“你真的愿意帮我杀了赫尔斯泰因?”
她抬眸看向面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金发女人,琥珀色的双眸透露出坚定的信念,莫名地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奥利维亚不再多问,默默地收下了小袋子。
既然她没有办法亲自为母亲报仇,那么就借助西芙蒂卡的能力来达成她的心愿吧。
奥利维亚收拾好思绪,端着准备好的早餐来到格蕾的房间。
自恢复意识之后,格蕾这几天终于能在床上翻身活动了,双手、双腿被冰锥刺穿断裂的筋腱也在慢慢恢复,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下床活动了。
只是无论奥利维亚怎么为她滋补身体,格蕾的精神仍然是肉眼可见的憔悴,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始终没有任何的消息。
再这样下去,奥利维亚担心格蕾的身体还没完全得到康复就会熬出别的病痛了。
“早上好,格蕾。”奥利维亚将装着食物的餐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些长袖的厚衣服,“最近入秋了,天气转凉,我给你准备了一些新的厚衣物。”
格蕾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早安,奥利维亚。”
奥利维亚有些无奈,但转念一想格蕾日常里还愿意和她交流,说明她没有完全地将自己的心房关闭起来,或许时间久了就能放下西芙蒂卡的事情。
又或者再过一段时间,西芙蒂卡就会找到她们……
奥利维亚一想到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心情不禁变得沉重起来。
一个半月了,她们仍然没有西芙蒂卡的任何消息。
这段时间,不列颠帝国将布莱顿地区的消息封锁起来,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员全都一无所获,仿佛这个地区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不见了一样。根据那些探查人员的反馈,布莱顿片区的方向远远地看过去就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色,甚至在距离布莱顿还有一段距离的克劳利城镇都能感觉到寒冷席卷而来。
如此奇怪异常的景象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而西芙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仍然杳无音讯。
奥利维亚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见格蕾已经用餐完毕,体贴地为她换上了保暖的衣服,端着餐盘准备离开。她脚步顿了顿,思忖了几秒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神色茫然的女人。
“格蕾……”
躺在床上的女人良久才缓缓侧过头看了过来,目光始终暗淡无光。
奥利维亚抿了抿唇,道:“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布莱顿看看,好吗?”
没有消息并不等于是坏消息,只要没有找到西芙蒂卡的尸体,那么就存有一丝的希望。
她相信西芙蒂卡一定在某个地方还活着。
听见这一声轻唤,格蕾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碧绿色的眼眸里渐渐恢复了细碎的光芒……
叁个月后,格蕾和奥利维亚回到了伦敦,久违地感受到了冬季熟悉的潮湿与寒冷。
前往布莱顿的火车全都停运了,她们只能先到达克劳利附近的城镇,然后再想办法前往布莱顿。
然而通往布莱顿地区的道路都有军队在驻守着,看来大路是走不通的,只能绕道寻找别的小路,躲过军队监视的范围,悄悄潜入布莱顿地区。
一路上格蕾有些沉默寡言,不像以往那样给人温柔可亲的感觉,整个人都失去了鲜活洋溢的生气,但是值得庆幸的是那双黯淡无神的双眸仍然保留着一丝的神采。
奥利维亚知道格蕾早已心急如焚,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体贴地叮嘱对方注意保暖。她发现了,越是靠近布莱顿就越能感觉到异常的寒冷,是一股沁入骨子里的冰凉感觉。
她们绕开了军队的监视,花了两天的时间终于徒步回到了布莱顿。
整个城镇都被白冰所覆盖着,陷入了一片死寂。建筑物、土地、树木、动物都被寒冰冻结起来,人类也同样地被冰封了起来。
格蕾和奥利维亚缓缓靠近,能清晰地感知到冰块里面的人类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早就死亡已久。
四周弥漫着寒冰散发出来的白雾,白茫茫的一片,给人一种周围的一切都是由冰晶雕塑而成的错觉。
“这是大范围的冰冻咒术吗?这这这需要消耗多少的精力和魔力……?”
奥利维亚双眸放大,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结结巴巴。
格蕾也处在震惊当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了这么久也从未见过如此大范围的冰冻咒术。
如果要让这里的冰块完全融化,恐怕要花上百年的时间。就算是借助巫师的力量来解除这里的咒术,也得花上几十年的功夫。
格蕾在心里不禁感叹,真不愧是冰系巫师,冰冻咒术的能力比普通巫师要强上好几十倍……
格蕾循着记忆来到了教堂外面的一片树林,一路上满是被冰冻起来的吸血鬼怪物的尸体,寒冰覆盖着的地上血迹斑斑,看上去分外可怖。
很快她们就发现了被寒冰完全冻结起来的始祖尸体。
柏莱躺倒在地上,胸口的衣物被血液浸染得通红,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又祥和,似是安然陷入了沉眠。旁边是身首异处的策尔特,掉落在脚边的头颅仍然挂着一张灿烂的笑脸,透着一股分外的诡异。另一边,赫尔斯泰因则是跪在了地上,身上是肉眼可见的伤痕累累,他的脸上亦是挂着笑脸,安然地被凯伦紧紧拥抱在怀里。
格蕾站在他们的面前,静静地看了很久。
一时间,愤恨、可怜、悲伤、不解的情绪交杂充斥着她的内心。
她憎恨他们,要不是为了所谓的“永恒”,她和西芙就不会落得如此分离的下场。但她也可怜他们,普通人类一旦爱上了长生不死的吸血鬼,寿命永远都是阻隔他们的一道鸿沟,为此不择手段地追求“永恒”似乎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格蕾为柏莱的死感到悲伤,始祖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千年已久,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是多么地像一名人类。又或许他早已察觉到这一点,却一直无法接受。从生到死,他都没法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对于策尔特,格蕾更多的是不解,无论是对西芙的母亲、还是西芙本人,强烈的占有欲早已吞噬了策尔特的理智,只有亲手毁掉最爱之人才能平息他心里的欲火。
这份扭曲又疯狂的感情,她永远都无法理解。
格蕾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这一切终是结束了吧。
然后花费了一些时间为他们解开了身上的寒冰,和奥利维亚离开了这片令人伤痛的树林。
她们在城镇里发现了被冻结起来的艾尔顿。
“他也自刎了……”奥利维亚叹了一口气,感到唏嘘。
“西芙说过,吸血鬼眷属之间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或许是知道柏莱已经不在了,身为最忠诚的骑士,他也选择追随离开。”
格蕾语气淡淡,同样解开了艾尔顿身上的冰冻咒术,带走了他手中握着的长剑。
她们找遍了整个城镇都没有发现西芙的身影,最后来到了西边的码头,停靠的船只早已不见了踪影。沙滩和海面都覆上了一层厚冰,直至远处的海平面上依然隐约可见蔓延开来的冰块。
最终一无所获……
天色渐暗,格蕾带着奥利维亚回到了海边的房子。
前院里的花草如同以往一样打理得枝繁叶茂,只是上面都覆盖着一层薄冰,像是一株株陷入了沉眠的植物。
格蕾看了一眼,没多停留,默默地收回了视线,推开大门走进屋子里。
房里摆设仍旧如初,除了墙上仍然留有一些打斗的痕迹,其他都被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是在出事之前,她和西芙回来一起打扫干净的。
看来出事之后,西芙并没有回来过……
后来,她们又将整个布莱顿搜寻了一番,仍然没有发现西芙的踪影。
一周后,奥利维亚选择回到了科隆的家,在那边继续等候着西芙的消息。
格蕾留在了海边的房子里,独自一人在这座常年冰封的城市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生活。
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燃着的细碎光芒慢慢消逝不见,一直支撑着的希望也在慢慢消散。
格蕾躺倒在铺满着西芙衣服的床上,眼泪模糊了视线,泪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凶,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耳朵里嗡嗡一片,她开始拼命地在记忆里搜寻着那一声又一声低沉的轻唤。
可无论怎么努力,她已经开始想不起西芙的声音了。
连同西芙的模样也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格蕾将自己慢慢地蜷缩起来,四周开始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冰冷,任由无边的黑暗彻底淹没。
连同她的心,也跟着一起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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