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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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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揉了下额角,李英知拨拉开谢安的前襟,便听白霜欲言又止道:“公子……人谢姑娘病着在,您,您可怜香惜玉着点,轻点折腾啊。”

李英知终于没忍住一个将扇子丢了出去:“你家公子我看起来有那么禽兽吗!!!!”

有啊!白霜的内心无比诚实。

谢集这地是河硕三镇一带著名的贸易集中地,鱼龙混杂,牛鬼神蛇无一不有,故而李英知并没入住官驿,而是混在来往商贩中悄悄地避入了一条小巷。小巷中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宿,范无就领着郎中等候已久。

一见马车停在门口,范无就立时领着两下人迎了上去:“公子伤势如何,快快让郎中看一看。”

白霜将青布帘往两边一撩,出现的却非李英知一人,登时让范无就睁大了眼。

李英知抱着面如金纸的谢安,神色淡淡:“叫几个伶俐的婢子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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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英知去魏博的这段时间,同庆帝很少临朝,大多数政务皆有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处理,重中之重则再禀告于皇帝他老人家定夺。各大世族表面上看起来安分守己,实则暗潮汹涌。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同庆帝这回是真的要不行了。

有太子在,新皇的人选似乎很明确。然而历史上有几个皇帝是从太子做起来的?况且同庆帝也不止太子这么一个儿子是不,李英知这边自不必说,明里暗里撩拨的人不在少数;其他两三位皇子朝内朝外皆有些许的小动作,甚至连宫中才几岁的七皇子都有人打注意。

如果事情真就那么简单,倒也罢了。

同庆帝夺回皇位没几年,江山尚没坐上两年,对这把龙椅虎视眈眈的不止他的那些儿子。

“这几日里,北方藩镇与淮西藩镇频频有来往,虽然行事隐秘,但仍是走漏了些痕迹。他们……”范无就稍一犹豫,道,“淮西是河硕三镇之中离帝都最近,如果这两方势力相勾结……”

“淮西那条老狗和田一博一样年事已高,儿子也没几个重用的,这皇位对他来说没大多意义。北方那边找到他,不是用钱就是用地想收买他在河硕这边给其他两镇添添堵,让它们无心掺和到皇位那档子事里去。再不济,真打起来,淮西往那一横,不说阻拦东南的勤王之军,拖延一下也是好的。”

从憋了几日的马车里出来,李英知心情好上了不少,说起来话来也是清风细雨,哪看得出对着谢安时那气急败坏的模样。

范无就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如此看来,北边这次恐怕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是肯定的,但到底会不会真动手就难说了,若真是十拿九稳以北边史定安等人那点胸襟,也不会低下姿态去求淮西。”李英知气定神闲,“再者,河硕三镇内斗,于我们利大于弊,看看防着他们过了度就行。”

听李英知如是说道,范无就眉头仍未宽松,犹豫再三,仍是问出了口:“公子来魏博这一趟收获如何?”

“尚可。”

李英知的眼神飘过窗户,谢安那边房里似乎有了动静,郎中站在门边与白霜说着什么。

范无就见此景,眉头拧得快打了结,如今大事未成,他怕就怕公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若是旁人也罢,要是那个谢家女……

“公子……”

“今日到此,”李英知打断他,站起身来,“晚些时候等仲平他们来了,再详议不迟。

话已到了喉头,李英知这么说,范无就也只能心中唉了一声,目送他往谢安房中而去。

“先生,我家小徒病情如何?”

“公子来得正好,”郎中见了他如找到了主心骨般连忙上前,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女郎得的恐怕不是病,而是……中了毒哇。”

☆、第二十二章

谢安觉着自己快死了,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于别的孩童而言,记事早是聪慧早熟的讨喜表现,于她,却是一种痛苦乃至于煎熬。

她的身体烧得和烙铁一样滚烫,混沌的意识却是滂沱大雨永无止境地落着。冰冷的雨水没有尽头地从天而落,浇在烧焦的梁木上,兹兹地冒起大雾似的白烟。京城的夜幕被燎原大火照得狰狞红亮,谢安孤零零地站在这篇焦土上,她的脚下是高高的台阶,每一阶上躺着一具或数具尸体。

“走吧,阿颐,”有人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背,她整个人便如只碎了翅膀的雏鸟一样身不由己地倒向下面的尸山人海,耳边始终萦绕那无悲无喜的声音,“阿颐,活下来。”

只需要活下来,必须要活下去。

“噗通”谢安落进了一汪碧莹莹的绿水中,水漫过头顶,折入的光线迷离得如同她的意识。她以为自己要淹死了,可是没有。没有就没有吧,她懒得动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水中,不上不下。水流缱绻地滑过她的肌/肤,像一双温柔的手缓缓抚过,带去她身体的焦灼和内心的疲倦。

谢安惬意地发出一声呓叹,朦朦胧胧里那股水流似乎灼热了两分……

“女郎持久不醒,一半是毒气攻心,一半则是因这河北湿热所致。长此以往高烧不得纾解,怕……是得伤了脑子了。”

默然良久,一人轻笑了一声:“本来就傻得紧,真不想到再蠢是个什么模样。既然是从沈家请来的大夫想必医术了得,请先生务必治好了她。”

“邵阳君吩咐,小人定当全力以赴。”

谢安潜意识里觉着他们说的是自己。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蠢了,从小她在一群兄弟姊妹里就不算聪明的,嘴不伶俐人也胆小,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如此难免会遭到同辈人的欺凌,抢夺一些小玩意是常事,偶尔还会被恶人先告状吃顿罚,跪个小黑屋什么的。

小黑屋里全是祖宗的牌位,小小的谢安战战兢兢地跪在大香炉前生怕从哪里冒出个张牙舞爪的罗刹鬼来,怕黑的毛病也就从那时落下的。

她人呆呆的,纵使这样被欺负,也是不哭不闹。有一次她堂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长她两岁的堂兄吧,在自家阿爷那受了气,气势汹汹地冲到池塘边恰巧撞见了蹲在旁边摘小莲蓬的她。

正在火头上的堂兄,见了这个唯唯诺诺的小妹不知从哪陡升起一股邪火,悄悄的,偷偷的,走到她身后,抬起脚来就是一蹬子。

“咚”落水的人,却不是谢安。

那方池塘挖得极深,五六岁的孩子进去了水就没了顶,登时吓白了脸大喊大叫地挣扎。

豆丁大小的谢安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岸上看着他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她没有高兴也没有害怕,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上上下下在水里挣扎。她知道周围有仆从,也知道人很快就会过来,在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时,谢安没有片刻停留噗咚自己也跳进了池塘里。

水中的堂兄看着她的惊恐眼神像看一个怪物。

事情的处理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从来不讨大人喜欢的谢安居然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受罚,因为无人相信这么一个瘦瘦小小,话少得可怜的小姑娘会将比她壮上一倍不止的兄长推下水去。反倒是那个落水的堂兄狠狠挨了他阿爷的一顿鞭子,十来天没下得了床,平时小打小闹权当看不见,推人下水那可关乎人命。

裹着毯子的谢安听着自家堂兄的哭天号地,淡定地捧着姜汤慢慢喝着。一碗姜汤没喝完,只听外边噪杂了起来,没片刻一堆仆从拥了一个人进来,谢安手里的碗一顿。

来人慢着声问开口:“你就是二丫头家里的幺儿?”

幺儿是对家中最幼子女的爱称,但从这个人嘴里全然听不出一丝疼惜之情来,只有满满的压迫感。

谢安低着头站在下方,头都不敢抬,只蚊子一样的应了声。

“怎的这般胆小,刚刚看你推肆平那小子下水时也不见你这般束手束脚。”那人淡淡看她。

谢安猛地一抬头,大大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可没有惊慌,她摇摇头:“我没有推他。”

声音仍是细细弱弱的,却坚定而有力。

“哦?”那人似不信。

谢安睁着大眼睛看她,犹豫了一下,用她细雨似的嗓音慢慢道来:“我,从池塘瞧见他走来的影子,就在他推我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避开了……”

头顶落了一块巾帕,谢安茫然地捂住它抬头,那人朝着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把头发擦干莫着凉了。”

“是……”

“你这丫头有趣的很,没事让二丫头多带你来给我瞧瞧,到底是我的嫡孙,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哦……”谢安还是木讷地回答。

此后一干的同辈们见了谢安规矩上了许多,她的堂兄肆平更是见了她和见了鬼一样恨不得绕道走,尤其是在有水的地方。

切,同样的伎俩她才不屑使用第二次呢。

……

碧绿的水流勾起了谢安久远的回忆,再想下去她却是累了,晃晃悠悠着她的意识越来越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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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真正的清醒得那一日,李英知不见了,只留了白霜在谢集看顾着她。

几日前,帝都发生了一件震撼朝野内外的大事,太子殿下与七皇子的母妃有人,被以御史大夫当朝参了一本。

参的同庆帝垂死病中惊坐起,岂有此理了!本朝从来只有老子翘儿子墙角的惯例,到了老子跟前就反了??

这个一石二鸟之计并不高明,奈何女人与天下从来都是皇帝最见不得他人染指的东西。老皇帝见着牙都没长全七皇子,心里愁出了一片汪洋大海。虽然这娃和太子是亲兄弟,但同庆帝越看越觉得他更像自己那倒霉大儿子些。他心里那根刺啊刺得他寝食难安,这是家事也是国事,关键还是丑事!

大张旗鼓吧,那不是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脑袋绿油油的;息事宁人无视之吧,御史大夫铁嘴铮铮,证据一垒一垒的直往皇帝脸上砸啊,砸得同庆帝脸好疼……

疼了半天,同庆帝下令收回太子监国之权,软禁东宫,禁止任何人探视。至于七皇子和他母妃,到底是幺儿,同庆帝心疼啊,就算不是亲儿子但当亲儿子养了几年,怎么也舍不得下手。

正纠结得大把大把掉发时,第二个意外发生了,七皇子的母妃在自己宫里吞金自尽了。

除了畏罪自杀,同庆帝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这么一来,太子与后宫嫔妃通/奸的罪名算是落实了。

等什么呢,废太子吧!然而废太子又岂是同庆帝一句话的事,这几乎牵动着整个国家所有的势力的利益。

皇位的争夺,终于由此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帷幕。

白霜说得含糊,谢安心里明镜般亮堂,李英知回去定是为了此事。太子是中宫王氏所出,右相王崇定会率领一帮王氏子弟想尽办法保住他的储君之时。好戏来了,前一回合,王李打压了谢家,而今时今日,一面是太子一面是李英知,李家的立场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

从朝中局面看,谁想彻底占据压倒性优势都不是件易事。你李英知再得圣宠,可王崇的女婿乃是领有十万大军镇守西北战功赫赫的定国将军恒峦。哪怕李英知或者说只要不是太子登上帝位,即刻就面临着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局面。

其中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同庆帝是否熬得到这场势均力敌的博弈出结果。熬不到,那就只能是——天下大乱了。

天下大乱,何其简单的四个字,中央权利的崩塌,带来的是各地藩镇的蠢蠢欲动。如果这时藩镇们借此起兵,整个大秦瞬时分崩离析,重新回到了战国时期。

白霜等了半天,谢安端着个碗没个动静,他着急道:“姑娘快喝药吧,凉了又得重新热。”

“喝个药而已,怎么劳动侍卫大人您亲自端来。”谢安慢吞吞地问,“侍女呢?”

白霜刚要嘴快回答,忽然响起自家公子临走前的吩咐:“这丫头心思缜密,要问起什么只管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白霜干脆回答。

“……”她端着闻了闻,苦得她皱起眉,“这是什么药?”

“不知道!”

“喂,你这样更让人起疑啊,李英知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

“……白霜你是男是女?!”谢安问得飞快。

“不知道!”

“……”

“……”

白霜泪奔,谢姑娘怎么和他家公子一样心比墨汁还黑。

为难个侍卫没什么意思,谢安无聊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可能是睡得太久,谢安精神尚可,起不了床她就挨在床头看书,偶尔写写画画。看着她喝完药后白霜谨记公子叮嘱的“男女大别”蹲到门外,外间留了个小丫鬟伺候。

约半柱香过后,门外传来走动声,只听白霜中气十足地问了声好:“先生来啦!”

来人低低问道:“女郎怎么样?”

“已经醒了。”

“那就好,这是今日的药材,你且去熬了来,我去给女郎看看请个脉。”

李英知请来的人,白霜不疑有他,拎着药包就钻进了小厨房。李英知走前吩咐,煎药送药喝药全程都要他亲自盯着,不能加以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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