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咔嚓一声,房门进被人打开了。
顾柠错愕的看着门口,凶恶的样子还没收回。
宋安臣看到这幅场景,下意识的感到尴尬。“抱歉,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他尴尬的笑笑,虽然嘴里说着抱歉,却是长腿一跨,直接迈进了病房。
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
顾柠呆愣了几秒,脸上表情比翻书还快,瞬间笑靥如花:“来来来,”她说着推着宋安臣走到周洲旁边,“当当当当!这位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已到,周美女请验收送!宋少爷不说是色艺双绝,也是琛城里数一数二的单身贵公子,家有祖产无数,性格好,颜没挑,关键是还做的一手好菜。简直就是二十四孝新好男人,周美女,你真的不要吗?”
“顾柠。”周洲无奈,随即看向宋安臣,说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顾柠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没吃药。”
却不想宋安臣只是笑了笑,颇有些暧昧的说道:“有人说过,忘记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重新开始另一段。周洲,你愿不愿意和我试试?”
然而周洲却疲惫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定定的看着他,坚定地说道:“我困了,我要睡觉。”
宋安臣碰了一鼻子灰,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他知道这是拒绝的话,他很,识相。
“周洲……”背景板顾柠自动发声。
“你也出去吧,别让伯母他们担心。”
“……”顾大小姐自动消音,乖乖回家。
开车到半路,她才乍然回过神来。
真是吓死宝宝了!好友生气起来简直堪比哥拉斯。
周洲一个人躺在床上,这个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到底怎样才能不爱你?到底怎样才能忘记你?魏徽泽,你真是狠心。
灯光将她照射得无所遁形,黑色的影子被拉长,倒映在雪白的墙面上,似有利刃一寸一寸剖开她的身体,以及,灵魂。
周洲手指摸上开关,按下去。
“啪!”
整个房间突然黑了下来,黑暗像一只巨大的茧壳将她层层包裹,绝望,痛苦等诸多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齐爆炸。
她坐在床上,手臂圈住蜷曲起来的双膝,将脸埋了进去,一声一声的嗫泣,在这个宁静的有些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周而复始,绝望不停。
整整一夜,周洲在用她自己的情绪发泄,为自己哭泣。
全身陷入黑暗里的那个自己对她说:“你真可悲呀,一次一次的被同一个人抛弃,真是固执的可怜虫。”
“不,我不是,我不是,会有人陪我的。顾柠!我有顾柠!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呵呵,真的吗?人家堂堂千金大小姐,会和你一个私生女做朋友?你告诉别人,问问他们相信吗?”
“不!不是这样的 ——”
啊!
好痛!真的好痛——胸口,周周骇然的睁大眼睛,那一瞬间,她竟连呼吸的力量都没有了。
谁来救我,谁来救救我,胸口好像生生被人用利刃劈开,一刀一刀切碎,绞痛一寸一寸仿若瘟疫蔓延,全身都在痉挛,因为剧痛突然冒出满身的汗液,又湿又潮,姿势难看丑陋,像一只被订死的木偶,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肌细胞都在叫嚣着:我疼,我疼啊——
是一瞬间,还是一辈子?
那样漫长,漫长到她已崩溃。
突如其来的痛苦又突如其来的戛然而止。她从人间来到炼狱,又重炼狱回到人间。天谴般的落差让她瞬间昏厥。
只有额角绽开的青色脉络昭示着她曾经经受过多么大的苦难。
而现在,她却安睡了,睡得那样香甜,足以令全天下的失眠症患者嫉妒成狂。
一抹婴儿般纯真甜蜜的笑容在她唇边浅浅绽放,她一定在做一个很美妙的梦吧。
“呃——”
周洲睁开眼,酸痛席卷她瘦弱的单薄身躯,那一瞬间,她彻底红了眼眶,却没有应该有的潮湿液体落下。
眼眶仍然是那么的干涩。然而她的眼睛里,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那双睫羽轻眨,搅破的焦距开始汇集,视野里开始有了光,亮白的,刺目的,却让她如此清醒的知道,她还活着。
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鼻腔,心脏,像是一架机器开始被发动,被使用。
她没开灯。
周洲坐了起来,手脚僵硬。视线却在刹那间被窗外的景色夺去。
时值清晨,天色还未大亮。只微微露出些鱼肚白的晨光。因而没有开灯的房间似是蒙上一层薄尘,却仍旧有些黑暗固执的盘亘着,不肯离去。
但窗外却是一片火色,朝霞漫天,如梦似幻。
周洲苍白的脸色被红光镀染,整个人也似乎开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那双眸子,亮得骇人。
她翻身下床,穿上鞋子。
抬脚便推门朝外走去,步伐凌乱却又极快,像琴键上活蹦乱跳的音符。蓬乱的长发全被甩到身后。她跑着,一步一步朝着天台的方向。
像虔诚的信徒走在朝圣的路上,像灯光下的舞者沐浴光芒,以光为衣,以心为舞
她的每根发丝都在焕发光芒,不灼热,却坚定无比,携着一往无前的勇敢。
穿过狭长的走道,跨上冰冷的台阶,只有脚步声在耳边响荡,却一声声愈发的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像是突然一下子,天全亮了。
这是城市许久未见的蓝天。丝绒般的蔚蓝纯澈到能洗涤灵魂。她融化在光里,融化在火一样温暖且热烈的光里。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感觉到天地如此浩瀚而她如此渺小,就是空气中漂浮的一颗小小尘埃。
周洲撑手坐上天台边缘,晨风袭面,吹得她宽大的病服鼓鼓的,猎猎翻飞。长发肆意地四处飞扬,纷飞如水墨妖妖,写意风「流。
悬空的脚下是匍匐的城市。
她抬头看向天空,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灼目的红日。它是如此硕」大,如此温暖,如此美丽。
冉冉的红日初升,携着万道霞光,万道光芒直面她,穿」透她,穿/透她的身体,穿/透她的灵魂。
周洲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拥抱这太阳,拥抱着世界。
那一刻她明白了,这世界上唯有日月星辰亘古不变。
花开双朵,各表一支。
顾柠与宋安臣来到病房。推开房门,便发现了不对。
人呢?
她放下饭菜,脑中灵光一闪,疯了一样跑上天台。宋安臣则是更快,他长腿一跨,竟直接越过四个台阶,心里充斥着担忧,只想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他们谁也不会料到上来竟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彼时周洲坐在天台边缘上,背对着他们。浓黑色长发被风吹的上下翻飞,日光像是浓烈且森郁的颜料泼在她的身体上。映着那轮橙红色的巨大日轮,梦幻一般。
那一瞬间,他们都失了声。
周洲早就听到脚步声,她只是不想说话。
直到日轮完全跃出地平线。将她苍白的脸映得同红通红,似胭脂薄薄的涂了一层。亦勾连起她心底的不甘、爱怨。
到底是怨,到底是恨!
为什么她倾尽所有的爱情会得到如此结果?为什么这般弄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然而,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脩地站起身,衣角纷飞,猎猎作响。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像极了为爱赴死的女人。
顾柠看着身体瘦的不成样子的周洲,心疼极了。但到底是她的性命重要,她大喝道:“周洲!你不要犯傻!你信不信,你前跳下去,我后脚就跟着你跳!”
宋安臣没出声,站在一旁,心随着周洲的动作开始紧绷,像扯紧了的线。
周洲转过身,发丝丝丝缕缕拂过她秀美的脸颊,她说道:“你看我像那种脆弱的人吗?”
说完,她竟微微一笑,这是她半个月以来露出的唯一一个笑容,恬静无争。在他们眼里,却更像是看破红尘都诀别之笑。
顾大小姐越听心越沉,越看心越沉,心想:完了完了,这肯定是最后的告别。
周洲却不再理会他们,从容且镇定的转过身,面朝朝阳,站在高空之上,她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愉悦。
她朝着虚空大喊:
“魏徽泽!我恨你,我恨你,混蛋,我要忘了你!我要忘了你!”
她在发泄。那声音响彻云霄。直到最后,她红着眼眶,瑟缩着身子。背影绝望而瘦弱。
那虚弱的身形摇摇晃晃,看得人胆战心惊,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宋安臣尤甚,他简直快要急死了。
就是现在!
周洲无望的闭上眼的那一刻。他迅即冲跑,旋即纵身一跳,双手箍上周洲腰身,将她从天台边缘拽下来。抱紧他。
周洲惊诧地奋力挣扎,声音微弱如蚊声:“放开我,放开我。”
他不会放手。
宋安臣怎么会放手,“不要任性了,周洲。”他深深的看着她。
周洲简直是哭笑不得,“我没有犯傻,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真的!”
“我不会放开你,再让你为了那个男人轻生一次,周洲,我求你了,别再做傻事了,我,我会心疼的。”说完,宋安臣耳根子都红了。
“怎么可能!”周洲反驳,“我怎么可能做傻事,他不配!他不配呀!”周洲终是从宋安臣怀里挣脱下来,她跪坐在满是凉意的地面上,拂开脸上的发丝,露出一双冷漠又绝望的眼。
她说话掷地有声:“我怎么可能为了他轻生?我才二十岁,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年华,我凭什么为了他去死,我不要再爱他了,他不配!”
她突然仰起头,望向宋安臣:“我没那么贱,也没那么傻,离了他我又不会死。宋安臣,你知道吗?今天之前我还在想,如果他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才和我分手的,我一定会等他,会原谅他。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是我把爱情想的太美好了,而他,也根本配不上我。”
周洲咬牙从地上站起来。
“是他配不上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不信任我,有什么事也根本不会告诉我,爱情啊,是需要两个人一起维护的。他一定会后悔的因为再也没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如我这般爱他,爱他如生命,再也没有了,呵呵——”
直到结尾,她竟笑了起来。笑容里堆积着邪诡。
她转头看向顾柠,眸色黑沉。
“顾宁,我饿了。你说的饭菜呢?”
“啊哦!我们去吃饭,我带了很多好吃的,全是你喜欢的口味。”
顾柠携着好友下楼,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打手势,示意宋安臣,让他跟上。
宋安臣吊在后面,也跟着下了楼。
此后的天台,寂静无声,只有冷风吹过,从城市这端吹去那端。
半晌,从一旁的小屋后走出一个人,赫然是魏徽泽。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风衣,像是盛满了寂寥的夜暮。
他心底发冷,手心冰凉。
直到这一刻,他才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失去了她,彻彻底底。可是,我从没想过会失去你呀。
阳光一缕一缕的洒到他身上,可他还是冷,好冷好冷——
他想起了五岁那年,他一个人被母亲扔在雪地里,彻骨的冷,彻骨的寒。
周洲最后深看一眼朝阳医院,深色玻璃镶嵌的墙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得几近刺眼。
今天是她出院的日子。
终于脱掉了那身病号服,周洲穿着长衣长裤,初秋的天气已经转凉,花坛里一片萧瑟,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好心情。虽然仍旧是一脸苍白,但嘴角却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她的身形有些消瘦,身姿却是始终站得笔挺,宛如墨浓绿色的松柏。
“周洲——”
顾柠穿着一身蓝色套装,噔噔噔踩着恨天高,如同一阵旋风般扑到好友怀里。激动的抱着人,左蹭,右蹭,“终于出来了,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今天我请客。一品楼为你庆祝,顺便去去晦气,你说好不好?”
周洲哭笑不得的看着好友,终于一口否决。
她笑道:“回家吧。今天我下厨,做一顿大餐,犒劳犒劳我们的顾大小姐。要叫上宋安臣,这段时间他也帮了我们很多。”
“什么?周洲你真偏心,我和你做朋友这么多年,你为我做饭的次数两只手都数的过来。现在竟然要给宋安臣做饭,真偏心!”
周洲张口就要解释,却被顾大小姐一阵噼里啪啦的抱怨堵得说不出话来。无非就是什么偏心啊,嫉妒啦,为其他男人洗手做羹汤啦,顾大小姐真是一副好口才。
周洲自知说不过她,索性闭口不说话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和宋安臣之间实在没什么,就让她说就好了,说破天来,他们也不可能真有什么。
正驱车赶往公寓的宋安臣猛的一个喷嚏,肯定是有人在背后说他。
家里。
周洲在厨房里忙来忙去,顾大小姐在一旁打下手。
厨房里渐渐升腾起一股烟火气,带着米饭的甜香。
龙井虾仁,西芹桥肉,醋溜白菜,鱼香肉丝,番茄炒茄盒,糖醋鱼,凉拌黄瓜,冷盘热盘五颜六色的拼了一桌,鲜艳的色泽,看得人十指大动。
当然,还有最后一道鸡汤。
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温在砂锅里只能闻见淡淡的一丝香味。
菜刚刚上桌,门铃一阵脆响。
顾大小姐正在盛饭,只得周洲自己上了。
她打开门,微抿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你来的正是时候,菜都上齐了。”
宋安臣甫一进门,就被饭菜香味勾住了。正巧中午饭没怎么吃,到了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看着一桌子美食,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 。
“我先去洗手。”
周洲给他指了方向,才转身走向厨房。
等他出来,周洲已经和顾大小姐坐上桌了。
他入坐后,周洲端起一杯红酒,说道:“今天庆祝我出院,我先干为敬!”
说完,她一口喝尽杯中的红酒。
看到得顾柠一阵肉疼,“你少喝点,这个是我珍藏了好久的红酒。能不能别这么牛、牛什么来着?”
“牛嚼牡丹。”周洲一顺嘴接上了,旋即反应过来:“好啊你个顾柠,合着是下套让我往里钻呐,损友!”
顾柠简直是醉了,“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又没让你接上,宋安臣,你说她是不是自作自受?”
宋安臣跟着劝了几句,没想到引火烧身,不对,是殃及池鱼。他这条池鱼被两人合伙灌了不少酒。
眨眼功夫,一瓶红酒,已经去了大半。
房子里欢声笑语不断,周洲做的菜更是让两人没话说,最后,竟是一言不发,只顾着埋头狠吃。
最后顾柠是哼哼着进了房间的。而宋安臣,也是够呛,幸好房子够大,当初是顾大小姐打通了两套房子。直接让临近酒驾的宋安臣睡了客房。
周洲扶着醉醺醺的宋少爷进客房。
没想到,她刚合上门,宋安臣竟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无比清明,哪有刚才的半分混沌。他望着周洲,说道:“周洲,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不让你伤心,不让你生气的,好吗?”
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沦陷在那一双眼里,可也只是几乎。周洲终于还是拒绝:“对不起,我不喜欢你,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不会开心的。”
宋少爷霎时沮丧万分,最终还是望着离去的倩影,握紧了拳头。那么合他胃口的人,他是一定不会让她溜走的!
所以,周洲,等着本少爷的夺心三连击。至于现在,好困,他要睡觉,养精蓄锐。
周洲收拾完一桌子的杯盘狼藉。
此时夜深人静,唯有一盏灯与她作伴。
她呆呆的看着衣橱,眼神迷茫。
心里好似压着一块儿重石,周洲站起身,打开衣橱,推开一列衣服,终于在橱柜最后找到了它,那件唯一的魏徽泽的衣服
时光暗换,物是人非。
她还留着它做什么?什么念想都断的干干净净吧。
周洲终于还是下了狠心,从格子柜里抽出打火机,躲在卫生间里烧衣服。
红色的火焰渐渐升起,同时燎发出刺鼻白烟,周洲直愣愣的看着火焰,黑沉沉的眸子里除了火色再映不出什么。
她看着,突然有一朵燃烬的灰烬被热流腾地撩绕过她的手指,没有感觉,甚至连轻轻的瘙痒也感觉不出来。
她却像是猛然惊醒,看着几乎燃尽的衣服,抬脚便剁。最终却也是在火舌下抢救几片未燃尽的碎片,她看着,大脑一片空白。既而伸出手,甚至连自己的安全也不顾,直接用手捧起那堆黑灰。
还有温热的残留的温度传入指尖,她终于忍不住,双膝跪地,开始一捧一捧地把灰烬装进透明密封袋子里,窗外的夜还在继续,时间也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终究是舍不得。
周洲躺上床,脑子放空,却怎么也睡不着。
闭上眼,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划过心弦,她忽的就想起了那一夜,她曾以为她会那样死去,可是她没死。
出院之前她特意做了全身检查,报告半个月后会出来。
周洲忽然有点儿心慌,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自己会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又或者那只是一场幻觉?她是惧怕,甚至恐惧着死亡的。世界这么大,她还没有好好的看看,她不甘心呐……
她突然笑出了声,是嘲笑,嘲笑她自己怎么这么爱幻想。
然后她就睁开了眼,拿起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开机,刷网页。
幽蓝的屏幕上一片空白,没有,也是,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他删除了。
那时的他们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吧,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她又重新闭上眼,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她一定要揪出宋雪,这姑且算是迁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