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你相信人和人之间会无缘无故地相像吗?
苏华殷微微愣了一下, 沉吟道:“……这世上, 或许真的会有人无缘无故却非常相像, 但是我个人认为, 那必然是十分罕见的现象。”
“大部分长相相似, 还是会有原因的。”
“反常即妖。”
“真巧, ”沉默了好久儿, 季松朗望着刚刚那个人走过的地方,目光深沉,声音沙哑,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反常即妖。
世界上,无缘无故却十分相似的人,还是太少了。
而那个人, 真的太像了。
季松朗对孙家的事情并不算清楚, 事实上,今年孙家老爷子带着他的孙女回国之时, 在祖父的书房里, 季松朗才知道原来他们家曾经有过这么一位世交。
而因为见到旧友而心情大好的季家老爷子, 也在这一天晚上与孙子诉说曾经的往事。
孙老爷子曾经与季老爷子是战友, 关系亲密, 两家也一直走动,关系极好, 但是孙老爷子的儿子是个不争气的,没少要孙老爷子操心, 在季松朗出生之后的一周左右, 孙老爷子为了儿子儿媳,只得离开了华国,这一走,就是几十年未归。
直到今年,孙老爷子带着孙女孙骁骁一起回国,但是并未见到孙老爷子的儿子儿媳,孙老爷子对儿子儿媳也一字未提。
季松朗对孙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有孙老爷子常来季家的那几天,季老爷子拉着他感叹过去,曾经给他看过孙老爷子年轻的照片。
刚刚过去的那个人,和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真像啊。
上一次和苏华殷参与宴会的时候,他也曾遇到这一个和孙老爷子十分相像的人,那时候他还特意找季老爷子要了孙老爷子年轻时候的照片,
今天,则又遇到了。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是不是除了我以及服务生和工作人员,没有任何非玄学师的普通人在这里?”季松朗问道。
“是的。”对于这个答案,苏华殷十分确定,因为她要带家属,可是被汪三水拉着普及了好半天的常识。
可是所有的工作人员以及服务生都有特定的制服,而那个人,是没有的。
也就是说,他是一个玄学师。
一位长着与孙老爷子十分相像、却不属于华国代表队的玄学师。
还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玄学师。
季老爷子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上,季老爷子和孙老爷子都十分年轻,据季老爷子回忆,那个时候也就二十七八,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而就算那个人是孙老爷子从不说出口的儿子,也断断不会那般年轻,
那、那个人是谁呢?
孙老爷子从不说出口的儿子儿媳又在哪里呢?
季松朗心里有许多谜团,反常即妖,他一直深信这么一句话。
这世上,无缘无故却这般相似的人,终究是太少了。
这一次,季松朗毫无疑义地跟着苏华殷上楼,苏华殷总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大对,索性现在华国正是一片声望正好的时候,也未必需要用到她,干脆地从房间里陪着季松朗。
白色的小奶猫出来迎接他们,季松朗毫无疑义地抱住了它,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白色的小团子也不敢闹腾,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苏华殷,奶声奶气地叫道:“……喵呜……”
这大坏蛋今天好可怕啊qaq!
苏华殷不忍心看季松朗摧残她的小甜甜,更不忍心看他摧残他自己,于是伸手把小甜甜抱走,然后将小甜甜放在地上,示意它自己去玩,扭头看着季松朗,温和道:“发生了什么吗?不妨与我讲讲?”
小团子委屈地叫了几声,看着漂亮温柔的女主人没有理它,便委委屈屈跑回自己的竹篮附近,玩自己心爱的玩具。
——它也不要这两个坏人了哼!
“没什么。”季松朗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儿,道,“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东西。”
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他询问的内容得到了回应,黎素素回给他的短信十分自然,“孙老爷子啊?当初给颂颂摆百日宴的时候,孙老爷子不远万里赶回来了呢。”
“一个人吗?”
“是啊,一个人。”
季松朗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由微微用力,反常啊,真的很不理解。
孙骁骁比季颂小三个多月,她俩同岁,只是一个三月末一个七月初,算算日子,颂颂百日宴的时候,恰逢孙骁骁快要出生的时候,
是什么让这位老人不守着自己即将临盆的儿媳妇,而选择去探望老友刚出生的小孙女呢?又是什么让他的儿子儿媳同意一位老人不远万里地赶回国内,然后再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呢?
从情感上来说,似乎没有问题,但似乎……又十分有问题。
季松朗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十分有问题。
季松朗从沉思中抬头,正对上苏华殷那双眼睛。
“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吗?”苏华殷端了一杯茶给季松朗,又端起一杯慢慢地品,她的动作缓慢却十分优雅,一双黑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像雨后的蝴蝶,满是耀眼的光辉。
“如果是我有瞒着你的事情,你会高兴吗?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现在瞒着我的事情,非同小可,”苏华殷干脆利落道,“你瞒我一件重要的事情,那以后我也瞒你一件好了,比如说我怀孕了不告诉你,生下孩子再告诉你,怎么样?”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但那语句中的意思,可就像一根针刺进季松朗的脑海里!
“胡闹!”季松朗瞪她一眼,苏华殷随意地耸了耸肩,平平淡淡地喝了一口茶,季松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苏华殷肯定说到做到。
最后很可能全世界都知道苏华殷怀孕了,他都不知道;
最后很可能孩子百日宴都举办了,他这个当父亲的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季松朗的呼吸一瞬间就急促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脑海中那种可怕的假设统统驱散,天知道这种事情要是成真他会不会直接厥过去!
季松朗看着苏华殷,那人徐徐地喝着茶水,黑色的发丝柔顺地披在脑后,偶尔有一两抹不听话的蹭在她的脸颊上,看起来也那般乖巧柔顺。
他的苏苏……
“季松朗,你要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也会伤心的。”苏华殷的睫毛轻轻颤抖,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叙述一般的口吻,平平静静道,“我不值得你的信任吗?”
季松朗在心里长长叹息,面上却露出了几分柔软的情绪,他缓缓道:“我不是想要瞒着你,更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
不想让你担忧。
话音未落,就被苏华殷的冷笑声打断。
“那下一次,我去参加什么什么交流会,我去一个身边全是虎狼之徒的地方,我去为国捐躯,是不是都不需要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你想知道的,我从未瞒过你。”
哪怕事实鲜血淋漓。
空气里是长长的静默。
季松朗深深地看着苏华殷,道:“……是我的错。”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还没有理清。”季松朗犹豫了一下,这才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我慢慢说给你听吧,事实上,我也只是个猜测而已。”
苏华殷浅浅一笑,道:“洗耳恭听。”
“不过,在开始之前,松朗,我想告诉你,”苏华殷抬起头,那一刻,她的眼眸明亮又柔软,像空中闪闪发光的一颗星,“最需要担心的事情都走过来了,还怕别的吗?”
季松朗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微笑,道:“是啊。”
夫妻难道不应该就是手牵手一起走,无论前路荆棘密布还是阳光满地,都可以一起携手而行的吗?
苏华殷看着季松朗,缓缓微笑。
想要保护对方、不想要对方为自己担忧、报喜不报忧种种情绪,你我都有,
但是,夫妻之间,不论大事小情,不论痛苦喜悦,总是要与对方分享的,你最初选择一位伴侣的时候,也不过希望与她在人生这条漫长的长路中一起走,
这条路太长,总需要有人与你肩并肩,总需要有人与你携手而行。
我选择你,从来不是需要你保护我,也从来不是想要我来保护你,我们共享一切,携手并肩。
“你还记得当初遇到裘封的那个晚宴吗?”季松朗眯起眼睛,“当初为了你的计划,我选择先行,在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
“他很像孙老爷子年轻的时候,非常像,十分像,真的太像了。”
“而刚刚,我又一次遇到了这个人,他真的跟孙老爷子太像了。”
“孙老爷子是我祖父曾经的战友,早在我出生没多久后为了儿子选择出国,最近才从国外回来,带着他的孙女孙骁骁,他的孙女孙骁骁只比颂颂小三个月,而他从未提起他的儿子和儿媳妇,据我祖父说,直到今年孙老爷子回来,他才知道孙老爷子有了个孙女。”
也正因为没有感情,几十年没见过一次面,那个时候他恐吓孙骁骁,才恐吓的如此简单直白。
“而我刚刚问了问母亲,她说,孙老爷子回来过一次,是在颂颂百日宴的时候,不远万里回来送上祝福。”季松朗沉下声,淡淡道,“但是我有一些疑惑。”
“一、既然当初为了儿子而选择出国,那么对于孙老爷子来说,儿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提到过他的儿子儿媳,颂颂百日宴的时候,算算时间,正是孙骁骁快要出生的那几天,也就是说,孙老爷子抛下即将临盆的儿媳妇,不在乎自己未来的孙子或是孙女,而选择回国看一个许久不联系的旧友的小孙女。我祖父与我说,当初孙老爷子出国,他们的联系就渐渐淡了下来,毕竟那个时候条件还十分有限。”
“这是我觉得十分不合理的地方,换一句话,如果是你怀孕待产即将临盆,我想父母祖父都不会舍得离开你半步。”
谁不想第一个看到孩子呢?
“当然,我更不会离开你半步。”
这句话季松朗说的有种莫名的骄傲,苏华殷不由微微抿唇,不动声色地笑了。
“第二点,孙老爷子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儿子儿媳,甚至从来没有一张合照,而孙骁骁似乎也没有和她父母的照片,这一点也十分奇怪,而我刚刚遇到的那个人,和孙老爷子年青的时候实在是太像了,最重要的是,他还那么年轻。”
“那个人真的跟孙老爷子没有什么关系吗?而他还是个玄学师,一个有着典型东方面孔、看起来十分像华国人的人,是一名玄学师,在不属于华国的代表队中。”
“还有一件事,我从小到大,一直非常疑惑。”
季松朗看着苏华殷,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仿佛压了万千情绪,如同黑云密布的大海上翻滚的波涛,那般剧烈而挣扎,“为什么是我和颂颂?”
季松朗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颂颂?为什么是我们?
儿时,季松朗面对着以泪洗面的母亲、担忧痛苦的父亲、焦躁伤心的祖父,不止一次地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颂颂?
为什么是我们?!
他问了这么多年,却从没得到过答案。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多么恐惧害怕,也从没有人知道这种特殊情况给他带来多少痛苦的记忆,你知道突然变成墙壁的感受吗?僵硬、麻木、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触摸不到,就像被整个世界驱逐一般的痛苦。
你知道突然变成一只被-虐-的猫咪的痛苦吗?痛苦、绝望、挣扎,那些人带着狞笑看着你的痛苦,那种被整个世界欺-凌的绝望。
季松朗曾经是害怕的。
但是他不能怕。
他的妹妹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他没有害怕的权力了,这个家已经满是绝望痛苦,那般支离破碎,再也撑不下一点点压力。
他不能怕。
季松朗的呼吸一点一点地加重,然后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曾经,那位李滢大师跟你说,总有人那么特殊,几百年出这么一个,可是我一直想知道,这真的是自然孕育的吗?我们生来就与普通人有这么大的区别吗?”
“好,退一万步来说,确实有,那么整个季家,总不会只有我和颂颂两个人这个样子吧?那么其他人呢?季家是著名的通灵世家,传承几千年,难道真的,只有我和颂颂两个例子?”
“我不信,如果是自然孕育,那么绝对不会只有我和颂颂两个。”
“那么曾经遭遇过这一切的季家,怎么也会为子孙后辈留下一点提示或者应对方法的吧?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应对方法,那么这么多年这么多例子,总有一两个会流传下来的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
季松朗静静地看着苏华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季家很多东西都在战乱中被毁了,但是祖父依然能留下一些来自季家人的珍秘手札,如果真的是那般重要的东西……我觉得不一定会被销毁。”
“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千千万万季家后代的重要的事情。”
“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有。”
空气里一时间十分静谧。
“苏苏,”季松朗沉沉道,“人为还是自然,真的能看透吗?”
“如果……”季松朗的嗓子渐渐哑了下去,但是他的目光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如果……”
季松朗沉默了下去,半晌缓缓道:“……玄学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
苏华殷从未像这个角度想过。
从未。
她曾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从未向人为这个角度想过。
“季颂不是阴阳眼。”苏华殷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季松朗看向她,目光中有几分疑惑,“我也曾纳闷过,季颂为何只能看到所有对她满怀恶意的东西?如果是阴阳眼,难道不应该是全都能看到吗?善的、恶的、好的、坏的,为何偏偏只是坏的恶的?”
“后来,我想,也许是阴阳眼的变种?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这只是阴阳眼的一种呢?”
“后来,我也曾有些疑惑,为什么那些东西把季颂当成了大餐般追逐,难道只是眼睛带来的?还是因为自身灵力太强大?”
都不是,论眼睛,自己可以看到灵气;论灵力,自己的灵力比季颂强大,却从未有这么多东西纠缠于她,当初她想,或许是季颂太过弱小了。
“天生的、自然的……”苏华殷缓缓地念着这几个字,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亏我还是个玄学师,竟然从来没有往人为这方面想,还是你提醒了我。”
她能看的是灵气,如果那灵气,已经和本人的灵气合二为一,她还能看出不同吗?
未必。
这个世界,终究与她曾经的世界不同。
苏华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前突然出现了李滢那张温柔关怀的脸,当初,似乎就是她一直在引她向自然这方面想的,会是她吗?不会。
苏华殷摇了摇头。
不会的。
她灵气周围有一道功-德-金-边,如果是她做的,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等等,等等,如果也有人把李滢往自然天生这种方向上想呢?
为什么李滢也从未想过这是人为导致的呢?
季老爷子救了李-大师一命,和李-大师成为莫逆之交,而孙老爷子又是季老爷子的战友,双方都是几十年的好友,那么李-大师和孙老爷子,是不是也认识呢?
那么他知不知道,李滢的事呢?
苏华殷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一下。
她觉得,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条线,一条不明显的线。
“如果能让我亲眼见一下那位孙老爷子就好了……”苏华殷喃喃道,这样,她就可以看看他的灵气了。
不过,也有别的方法。
苏华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她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柔软的微笑,轻轻道:“不过,不用了。”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季松朗的怀疑。
在季松朗出世后没多久,孙老爷子匆匆出国;在季颂百日宴之时,不顾自己即将临盆的儿媳妇和未来的孙子孙女,孙老爷子匆匆回国,参加一个不常联系的旧友的小孙女的百日宴,宴会上却绝口不提自家儿子儿媳,更没有提过一句儿媳妇怀孕了。
作为许久不见的友人,苏华殷甚至可以想象当初季老爷子见到孙老爷子的时候,必然是问过孙老爷子的儿子儿媳的,但是孙老爷子似乎什么都没说,要不然不会有今年再遇时才知道对方有个与自己孙女相差几个月的孙女的这个事实。
与孙老爷子极像却不是华国代表队一员的玄学师。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怀,你真的,不打算做些什么吗?”苏华殷突然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含笑看着季松朗。
季松朗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苏这是在邀请他吗?!
明明、明明、明明刚刚在说正事啊!
难不成……是考验?
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种事情也能拿来考验的吗!
“……”沉默一二,季松朗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坐到床脚,不说话。
苏华殷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季松朗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
“怎么?”苏华殷缓缓地爬了起来,然后从床上走过去,一把搂住季松朗,脸颊如猫咪一般蹭了蹭季松朗的后背,缓缓凑近季松朗的耳根,柔声道,“……怎么,不想?”
季松朗的身体僵硬地简直要爆-掉-了!
“如此良辰美景,真不做点别的?”
含笑的女声在他耳边缓缓响起,那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朵上,掀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季松朗的手微微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