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毒舌
黎川虽然为人处事不错, 可一旦站上讲台, 就会化身严厉教师。
至于黎川辅导学生有多严肃, 她虽然没亲眼见过, 但偶尔听他的学生提及过。苏秦前世跟着黎川和他的学生吃过几次饭, 学生们总当着男人的面, 在饭桌上和苏秦抱怨“黎教授上课很吓人”。
当时黎川也只是一笑置之, 苏秦见他笑得那么随和，以为学生是开玩笑。
现在看来，应该……真的是会很“吓人”吧？
黎川课堂上严肃, 但丝毫不影响他私下和学生的关系，也不影响他在学生们心中的地位。也正是他平日里太老好人，上课时严肃才会更有威慑力吧。
当然, 黎川的“毒舌”行为, 也确实激励了苏秦，让她不那么盲目自信, 教她认清现实。
……
四月中旬, 云阳市的气温已经升至30度, 街上穿短袖也觉得闷热。
店里第一波夏装已经卖得差不多, 老板娘陈美心要进新款服装。
她在选款本上勾选了几个前卫且新颖的款, 过来询问苏秦的意见：“小苏，你看看, 下批夏装，我进这几件, 怎么样？”
苏秦前世对时尚圈有一定执念, 她对1998年到2023年的时尚流行趋势，都有做过功课。
老板娘选款的眼光很潮流，这也是这家新店能受到客人追捧的原因之一。
可陈美心现在选的这一批夏装，款式虽然ok，但在颜色上，有点过时。
她问：“陈姐，我那天去书店，大致翻了下时尚杂志，看了下今年春夏时装周的流行元素。今年蓝色调衣服偏多，这波蓝色热潮估计会持续到冬天的。为什么这波夏装里，你没有选择蓝色衣服呢？”
陈美心说：“今年商场专柜里的大牌，蓝色系都偏多，估计到了五月份，蓝色就烂大街了，到那时候，还会有人买蓝色系的衣服吗？”
苏秦拿前世的经验，给陈美心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嗯，04年国际流行的黄绿色已经从高-潮走向衰退，紫色的热度应该会持续，你选的这两件紫色衣服，款式也不错，可以保留。但这几件灰色、黄绿色，可以剔除不要。去年九月份，国际知名色彩预测公司预测，2006会特别流行蓝色，这波蓝色热潮估计会持续到明年，所以即便蓝色款今年卖不完，明年也还可以卖。”
陈美心觉得这丫头审美不错，所以才会询问她的意见。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开始分析今年的流行色，并且说的头头是道。
“还有，有可能脱颖而出的白色、粉彩色、金属色和渐变色，也可以多选几件。 ”苏秦见老板娘将信将疑，又说：“陈姐，最近我没事儿干，就跑去书店看了些时尚杂志，当然了，以上是我总结出来的，我的意见，您可以斟酌一下。”
陈美心犹豫了一会，觉得苏秦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把将选好的款都叉点，采纳她的颜色意见，开始重新选。
陈美心有自己的拿货路子，对每件衣服的款式都很挑。
三天后，陈美心拿回了一批新货。
苏秦加班到深夜，把所有衣服都熨烫平整，搭配好，让老板娘陈美心穿在身上。然后搭配上首饰和大牌高仿包。
照片拍好，陈美心对自己的身材很不满意：“我身材又不好，客户在空间看见照片，以后会不会不来咱们家了？”
苏秦将相机里的sd卡抽出来，插在读卡器里，准备去网吧。
她宽慰老板娘：“这当然不是成片，我会修一下再发上网。老板娘你等着，晚上刷空间记得给我点赞。”
陈美心不知道这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由她折腾。
晚上，苏秦带着照片去网吧修图，这个年份，还没有美图秀秀，她只能用photoshop。
由于相机和灯光问题，苏秦必须用ps给照片进行一个美颜。
她利用ps里的液化功能，给老板娘瘦脸、瘦腿、瘦胳膊，又将老板娘双腿拉长。
老板娘没化妆，她便用画笔在老板娘脸上涂涂抹抹，折腾两个小时，居然给老板娘修出一个杂志妆。
这套ps的手艺，苏秦多年未用，没想到现在捡起来还挺得心应手。
晚上八点钟，陈美心在家里上网，无所事事地刷着空间网页，然后便看见苏秦更新了相册动态。
她点进去，看见里面的照片，一阵无语。
“？？？”
等等……照片里这个长得像淘宝模特的女人，真的是她？过了几分钟，她看见相册评论下多了十几条评论。
【真爱的心】：“好美哦，这套衣服多少钱吖？5555555……太美了！”
【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饿滴神啊！这套衣服相当的美啊，多少钱？”
【熱情の話紥吣︿ξ】：“店里的新衣服吗？好美好美，给我留一套！这件衣服穿我身上一定美！”
……
当天晚上，老板娘的电话就被打爆了，连续二十几个客人来问那套衣服价格，以及还剩几套。
苏秦发在空间的款式，成为热卖款，供不应求。鉴于苏秦的“空间营销”搞得不错，陈美心把家里的电脑搬来了店里，方便她登qq。
为了不再被客户电话骚扰，陈美心把家里不用的小灵通给了她，并且为她办了一张月租五块的电话卡。
有了手机，苏秦和孟思思联系起来也方便，她也经常给陆队打电话问候。
陆队经常接到苏秦的电话，被她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工作的成绩感愈发旺盛，想着当警察能救人，他连加班加点都觉得美滋滋。
作为人民警察时刻被老百姓牵挂，那种感觉很太幸福。
*
周一，苏秦休假，按照约定去找黎先生。
她们小区位于老城区，公交车很难坐，为了省那几块钱公交车费，苏秦起了个大早，背着书包步行前往南大。
步行两个小时，她并不觉得辛苦，权当减肥。
南大的校园又被称之为南怡园，与云阳市两个著名古建筑相邻。一九五二年南大迁来南怡园后，保留了古典园林的建筑基础，适当改造，规划成了一个古代园林化的校园。
校园里不仅有古香古色的亭台楼阁，还有参天古树绿木成荫，以及山环水抱的秀丽景色。
苏秦对这里并不陌生，走进学校，看着校园里来往的学生，忽然有了奋进感。
学校里，四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她提前十分钟到了南大图书馆，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等黎川。
苏秦扎着马尾，穿着很朴素的t恤牛仔裤。她发育不好、个子矮，旁人一眼便看出她是个高中生。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有点引人注目，索性进入图书馆，坐在最显眼的位置等黎川。
十分钟后，在读博士生黎川如约而至。
他穿着很随意，上身穿白色短袖和卡其色长裤，颜色分明的上下装，显得他腿很长。
男人双手下垂，手指干净修长，利用指缝夹着一只钢笔，正随意转动着。苏秦很担心那支钢笔会因为他失手，而掉落在地，摔得面目全非。
高颜值学霸出现在图书馆，稀奇事儿，女生们不约而同看向门口，甚至有人开始讨论。
黎川的视线在图书馆里扫了一圈，落在苏秦身上，朝她走过来。
他在她跟前停下，先将钢笔放置在桌上，问她：“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她望着居高临下的男人，点点头，表示全部带齐。
黎川将凳子往她的方向拉了拉。
男人伸手取课本时，胳膊在女孩鼻尖擦了一下，以致于她鼻尖萦绕了好一阵他身上的淡香。
男人有点洁癖，衣服必须每天一换，即便夏日，身上也没有汗水味，清清爽爽。
苏秦走路过来，到学校的时候浑身已经汗湿，这会坐下虽然吹了会风扇，但身上仍然黏呼呼地，倒不如黎川一个大老爷们干净清爽。
“砰、砰”。
黎川见她发呆，指接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发出重重地闷响声。
女孩回神，愣愣看着他。
“我脸上有花？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听我讲课的？”
黎川前世毕竟教了这么多年书，这也是他经常跟课堂上那些女同学说的话，教育味很重。
“抱歉，黎老师，我们开始吧。”
苏秦冲男人微微一颔首，从笔袋里取出了中性笔，抽出一张草稿纸。
黎川从她带来的书本里，抽出文言文资料，扔给她，让她先复习一遍《唐雎不辱使命》，待会抽查。
在她背书的空档，黎川取过云中的资料，将数学题和物理题出在了草稿纸上。
两张a4的草稿纸，很快写满两面。
黎川问她：“复习完了吗？”
“差不多了。”
黎川将草稿纸递给她，修长的手指压在边角处，重重点了一下：“这些题你做一下，我想知道你目前的水平。”
女孩乖巧点头，“好的黎老师。”
一声“黎老师”叫得清清脆脆，苏秦都快认为自己真的是个小姑娘了。
黎川字体工整，笔锋劲峭，字体间距密集，却不显凌乱。对于黎川的题，苏秦还蛮有信心，毕竟她最近一个月一直在复习初中和高一的题目，认为他出的题难不倒哪儿去。
然而，做了几道题之后，苏秦被打脸，觉得脸又红又肿，恍然间听见空气中传来“啪啪”地打脸声。
她一手握着笔，一手撑着脑袋扶额，试图用胳膊挡住无地自容的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苏秦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黎先生的目光，她有一种被班主任盯着考试的紧张感。
天……太丢人了。
为什么这道数学题她会做不出来？
苏秦尽量不去想身边坐着的男人，继续解题，终于，花了二十分钟时间，解出一道题。
她继续往下写，发现下面几道题都相对简单，可做到后面，又被难住。
一张a4纸大小的“试卷”，苏秦足足用了三个小时写完。曾经城南一中第一名的骄傲感，荡然无存，也终于体会到被学霸秒成渣的滋味。
她吁出一口气，扭过头望了眼坐在身边的黎先生，怯怯道：“黎……黎老师。我写完了。”
黎川抬腕看手表，冲她点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嗯，比我预期的好，用了三个小时。”
苏秦：“…………”
——好了好了，我承认自己是学渣，求学霸老师轻点儿打击。
黎川又抽出一张a4草稿纸，说：“默写一遍《唐雎不辱使命》。”
苏秦：“！！！！”
她的大脑高速运转三个小时，还没来得及休息，这个丧心病狂的黎先生，居然让她默写《唐雎不辱使命》，确定不是开玩笑？
黎川补充说：“我想知道在你的脑子高速运转后，默写刚才复习过的东西，出错率会是多少。”
苏秦“哦”了一声，换了一只笔，又开始默写《唐雎不辱使命》。
默写期间，她偷偷看了眼黎先生批改的“试卷”，然而她的第一道题，俨然一个鲜红又硕大的红叉叉。
她解了半天的题，居然是错的。
《唐雎不辱使命》选自《战国策》不是很长，苏秦很快默写完毕，她自己对着课本批改，检查出来8个错别字。
前世的苏秦除了签字以外，很多年都没正儿八经的用笔写过字，这也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默写。她发现，自己倒背如流的文言文，居然满篇错别字。
很多字要么写错了，要么就是写了一半忘记怎么写，恨不得拿出手机键盘拼一下。
“寡”这个字，她在默写的时候，死活想不起来里面到底有几横。
她将默写的《唐雎不辱使命》羞愧交卷，从黎先生手里接过“试卷”，上面红叉不少，看见落款的60分，居然松了一口气。
好歹……及格了。
她心里刚一声叹息，黎川严肃的声音便钻进她的耳朵：“一篇《唐雎不辱使命》错了8个字，一张试卷，满分八十分，你却只考了六十分。苏秦，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糟糕。”
苏秦真的很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月的题，都是在瞎做。那些题目除了让她回忆起初中的知识点，并没有让她的水平得到提升。
意识到这个问题，苏秦更加无地自容。
黎川见她垂头丧气，半哄半严厉地说：“也正常。毕竟你离开初中已经这么久，现在又得上班，学习的精力被分散，功课落后也很正常，只要你有一颗想学习的心，我会帮你补回来。现在四点，来吧，我们先一道题一道题过，我会把所有解题思路都讲给你听，你认真听，好吗？”
听他这么宽慰自己，苏秦也点头说：“好。”
总共十六道错题，黎川一道道给她分析，甚至把她的草稿纸翻出来，告诉她在哪一步出了错。为了帮助女孩扩展思维，他讲过一种解题方法后，会让女孩尝试用另一种方法解题。
这个过程很漫长，苏秦相当于在黎川的陪同下，又把题目重新做了一遍。
晚上七点半，图书馆人渐少，苏秦仍在用另一种方法解最后一道题。求出答案的那一刻，苏秦简直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通畅，那种解除难题的成就感无以言表。
黎川见女孩伸了个懒腰，夸了一下：“不错，你的思维转得很快，很聪明，一点就通。你做练习题时，多尝试不同的解题方式，有利于思维发散。”
苏秦抿唇点头，起身收拾书本：“知道了黎老师，您辛苦了。嗯……真抱歉占用了你一下午的时间，我现在没办法给您付经济报酬，等我以后赚了钱……”
黎川断了她的后话，“苏秦，我辅导你学习，只是尽绵薄之力，于我，这是一种公益行为。你如果真的想报答我，就请好好努力，好好学习，以后考南大或清大。”
苏秦望着他，一脸感激。
虽然她和黎川前世是夫妻，可重生回来，他们俩并没有任何关系。黎川肯这样帮她，绝对值得她铭记一生。
她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帮助过她的人。
非非、云琴、黎川、章程，还有陆队。
这个世界有黑有白，也有灰色地带，但也有像他们这样的英雄。
有黎川这种，向弱势群体伸出援助之手的。也有像陆队这种，与黑打交道，在危险中奋力英勇的。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所谓岁月静好，皆因有人负重前行。
*
黎川带着苏秦去小外的路边摊吃晚餐，因为苏秦坚持付钱，他只点了两菜一汤。
这个年份，8块钱，可以买到一份炝炒土豆丝和一份炒丝瓜，一份酸菜粉丝汤。
虽然便宜，但苏秦的工资得攒起来当学费，不能大手大脚花钱。她知道黎川是顾及她的腰包，所以刻意点了便宜的菜，想着以后赚了大钱，每周都请他吃大餐。
米饭不要钱，苏秦就着酸菜粉丝汤狂干了四碗米饭。
老板被她的食量吓到，给她盛第四碗米饭时，调侃说：“小哥儿，你家妹子食量很大啊？平时没给她吃好啊？”
等老板转身离开，黎川轻咳一声说：“苏秦，以后不必请我吃饭。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那就好好……”
“好好学习是吧？”苏秦往他碗里挑了一筷炒丝瓜，说：“黎老师，我不能给你其它的报酬，但是晚饭我还是能负担的起。黎老师，以后等我毕业，赚了钱，每个星期都请你吃大餐，您信我，我说话算数。”
女孩一双眼睛莹莹发亮，里面刻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看了她一会，微笑道：“我信你。”
吃过晚饭，苏秦想坐公交回家，却被黎川制止。
“南大没有直达你们小区的公交，你们那片属于老城区，不太安全，我送你回去。”
“啊？这……太麻烦了吧？”
经历过一次被拐卖后，苏秦包里随时揣着自制辣椒水，比淘宝卖的那种更具杀伤力。
黎川坚持：“我不希望我的第一个学生，有任何意外。好了，听我的，我送你回家。”
“好……好吧，谢谢黎老师。”
她以为，黎川会开一辆小汽车送她回家，没想到黎川从校园里骑出一辆老式自行车来到她过年前。
男人摁响铃铛，长腿支地，轻松在她跟前停下。
背着书包立在原地的苏秦看着他，想了一下说：“黎老师，您这样送我回家，我会有心理压力，下次来见你，我可能都不敢吃饭了。”
“上车。”黎川神情严谨，没有要跟她开玩笑的意思。
“喔。”
苏秦跳上自行车后座，扭捏的扯着男人的衣服：“黎老师，我好了。”
“抓紧。”
苏秦抓紧了几分。
男人一踩脚踏板，单车飞速冲出去，由于刚起步，黎川故意让单车打了一个“鲤鱼摆尾”。
身后的女孩心口一紧，一头撞在男人脊背上，双手抱住了男人的腰。
此时路上行人渐少，谁也没看见，这个男人露出了宛如……老母亲般的和蔼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