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白璧嗤笑:“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净会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捡点剩饭剩菜,让你自己动手,就吓得跟只猴子似的。”
傅川双手袖在袖口里,沉着一张脸看着他。早晨武原刚从他那里出去,他就听见外面乱七八糟的喧哗声,这才知道越家庄出了大事。等卫袭一离开,他又自觉不算主人,何主人交情也十分一般,便不太好意思留在前院看热闹了。谁知走到后山山下,竟听见山上传来的打斗声。本着不能将坏人放跑的原则,此人走了上来。
毕竟是四大世家的家主,傅川在中原武林固然不以武功见长,可想也知道,定也不会太差。毕竟药王谷和千机山庄不一样,千机山庄每一代两人主事,而药王谷却只有一人,这个人武功定然不会太弱。
武原苦着脸看着他,再看了看左右的山壁,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从哪里跑了。
白璧冲他使了个颜色,傅川果真气沉丹田地等着。果不其然,武原还是孤注一掷地想试一试药王谷谷主的武功究竟如何,真的选择了他这个方向。傅川轻哼了一声,一掌拍出。
白璧一向认为,心思单纯的人在武学上总比千机百窍的人更能成事,比如霍东霖,比如卫袭,也比如傅川。武林中极少有人知道,傅川这一手入云掌有多可怕。白璧都很难在他手下讨得了好处,何况本来就只是想溜走的武原。
武原又被灰溜溜地扔了回来。
白璧拎着刀走到他面前,她在女子中身量算是高的,偏偏武原在男子中却算是矮的,这样一对视,反而是白璧竟然还能稍微更高一点。白璧眼睛微微垂下,看着武原面白无须却眼睛里精光烁烁的模样,心里莫名觉得他像极了一只没了胡子的老鼠,简直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傅川袖着手站在他她身边,目光冷漠地看着武原,直把武原看得寒毛直竖,不知道这位南疆之主在打什么主意。
白璧冷声问道:“七是怎么回事?”
刚刚七的神态、动作,明显是为人控制住了。而只看方才武原的所作所为,白璧绝不相信这和他没关系。武原“嘿嘿”笑了两声,看了眼已经被纪行之制住的七,嘲笑道:“你问我?你为何不问问他?”
白璧眉峰轻轻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傅川。
傅川沉声道:“是忘忧蛊。是苗疆特有的蛊虫,”他顿了顿,有些艰涩道,“无解,亦不能取出。”
她一回头,就见七瘦弱的身子被纪行之用麻绳松松笼在树上,因为他虽然行为被控,但却不知变通,不过徒劳地挣扎,仍始终没有逃出这圈出来的一片地方。谁知就在此时,越承宁清脆的声音响起:“但他是自愿的。”
在白璧印象里,越承宁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个性情温厚的好人,别说像此时这般尖锐了,就连刻薄些的话都不会说出口。然而此时他脱口而出的话却令在场所有人怔住,几乎所有人都转头看着他,包括白璧。
他话一出口,纪行之下意识地拔刀,紧紧盯着七。白璧猛地想到,刚刚武原说的是“问他”,她立刻想到的是傅川,而他实际上却未必指的是傅川……
白璧悄悄侧了侧身,正好看见武原脸上微微一抽搐。傅川嗤笑一声:“自作聪明。”
可不是自作聪明吗?大概在宫里呆久了,就喜欢说些语焉不详的话来,可笑得很。白璧歪着头打量七,就听傅川凉凉道:“你从哪弄来的忘忧蛊?”
白璧轻嗤道:“宫里什么东西弄不到?像这位这样的大太监,肯定是很得圣宠呐,”说着还上下打量了一眼武原,啧啧道:“皇上也真是不嫌弃。”
越云无奈道:“混说些什么?”示意陆氏带着越承逸先离开,缓步走过来,看着一动不动的七,轻声道:“你在想什么呢,七?”
七紧紧抓着身前脆弱的麻绳,就见越承宁也跟着越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七的神色几乎带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悲悯,他看着七垂下的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七几乎一字一顿地轻声问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纪行之后退两步,将空间留给他们,人家家里的阴私事纪行之向来是能避则避,绝不多听、绝不多言的。越云沉默一瞬,才轻声道:“是我的错。哪怕父母做的事不对,我也应该告诉这个孩子。而不是等着他从别人口中听到扭曲的真相。”
七一向是胆怯的、羞涩的,但此时他的神色、语气却都异乎寻常地镇定和冷漠。白璧几乎分不清究竟怎么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怎么样的才是伪装。他不再是那个吃个点心就心满意足的孩子,也不是那个扎扎实实努力练功的少年——他在不知名的黑暗角落里自己长大,却自己也被浸染了一身墨色。
越云声音淡淡,近乎冰冷道:“越俞远不守情义、不重道义,觊觎好友的妻子,最终在天下人面前出丑。无可辩驳,无可宽容。”
这些白璧已经在纪行之那里听过一次了,此次又听一遍,见越云说的和纪行之说的也没什么差别,心里也不知道是宽慰还是失望。却见七猛地抬头,怒视着他,低吼道:“这不是你造成的吗!你为什么不提这个?”
越云淡淡地挑了挑眉,道:“越家庄与剑南青城本就没有交集。且不说我本不知他们早有私情,就是你母亲,也是你父亲亲自跪在我面前求娶的,为的不过是当年五岳之首泰山姜氏要压过衡山陆氏一头。他所求最重者本就不是儿女情长,而是他的野心。我的错,错在知道他心大了,却没有及时拦住。也错在知道他对姜氏不过尔尔,却仍替他求娶。是我的错。”
白璧嫌弃地看了一眼武原,对纪行之低声道:“这个人,也忒下作了。”
纪行之不是个在背后说人的性子,哪怕是武原。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并不接话。白璧又继续低声道:“你说他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个跳梁丑的行径,这样的人竟能在皇宫里出人投地,我总觉得不对劲。”
“他武功不错,一个内监有这样的本事,自然能得看重。”纪行之对她的犹疑不置可否,并没当回事,反是皱眉道:“我们在这里听这些事,不太好吧?”
白璧皱着眉看着面目狰狞狂笑的七,反倒更加不安,轻轻推了他一把,道:“你不想听就去看着武原。武原要是真的拼了命地要走,傅川一个人拦也麻烦。”
她自己轻轻走到旁边,甫一走近,她的瞳孔猛地大睁,大吼一声“让开”却也无济于事,七瘦弱之极的手腕里突然猛地崩出一粒的黑色沙子样的蛊虫,那只虫子飞快钻进越云的太阳穴,越云猛地抖了抖,全身打摆子似的晃了晃,一头栽到地上。
白璧在吼出声的同时,已经将手中的苍玉刀猛地甩了出去,将七整个人钉在身后的树上,刀柄犹在颤动,越云的气息已经散了。
越承宁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面色漆黑的越云,脸上似哭似笑,紧紧握着他的手,终于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
白璧飞快地把他提了起来。
他的鲜血喷在越云的手上,只见越云的手腕处慢吞吞地爬出一只巨大的黑色虫子,疯狂地舔着那口血。要不是白璧腕力尚算大,也是趁越承宁措手不及之时将他拖起来,那只蛊虫现在已经不知道该钻进谁的身体里了。
那只蛊虫钻进越云的身体时不过米粒大,再爬出来时已经足有一只老鼠那么大,浑身还泛着隐隐的血红色。白璧当机立断,上前两步,将傅川替下来,两刀逼开尚在拼死一搏的武原。
武原得意大笑,看着白璧飞快的两刀,在看着她身后委顿在地的七,笑道:“我究竟还是做到了,不是吗?卫袭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他眼睛里都在发光,一只短剑被白璧一刀削掉,却还是盖不住眼神里的疯狂——“白家、越家,哈哈哈,江湖走狗,也不过尔尔。”
一直到他被白璧砍翻在地,白璧都没敢再回头看一眼越承宁。
傅川慢吞吞地走过来,手心里托着那只已经死了的蛊虫,还伸手戳了戳那只蛊虫,道:“这应该就是失传已久的浮生蛊了。你要是不要,我就带走了。”
浮生蛊最毒之处在于,它能长久潜伏于人体中,而遇到合适的宿主之后,就会主动进入这位宿主体内,在这个过程中,只需要一点花香。
白璧听罢,轻声问道:“你说,浮生蛊失传已久?”
“我师父那一辈的人可能还见过,这几十年就没再听说过浮生蛊出现了。”傅川低头看着那只丑陋的蛊虫,神色亦是郁郁,道:“中原武林要乱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越俞和出事,武林大会尚能在越家庄开下去,越云一死,不仅武林大会能不能开得了尚是未知,更不必提在越家庄举行了。甚至越家庄若无人相帮,在此风云之际,年轻的越承宁撑不起这座沉重的负担。
越家庄传承已久,地位稳固,但越家父子在一天之内接连丧命,这对越家庄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越承宁性情柔和,但手腕魄力皆不算上上人,守成足矣,但与此时,却分明不足。
如果同为四大世家的千机山庄、剑门、药王谷或者少林、武当、五岳这样虽然此时已略衰微,却根基仍坚固的门派相支撑,尚能继续支持。但人人自危的时代,有谁会伸出这只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