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4章
白色的光幕彻底破碎,四溢的亮白残片飞快地消融,仿佛缥缈雪絮。
可傀儡似的杀手没有情绪,面前的阻碍消失带不来喜悦与迟钝,他只是再一次抬起手,机械地将短剑向唐沐的心口捅去。
嗤——
骨肉撕裂的声音本该微弱,此刻却仿佛雷鸣,狠狠地扎进许越岳脑子里。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凝滞的思绪中他只能看见飞溅的殷红。
他该悔恨、该自责,但被毒素侵染的身体,让他连思考也变得困难。更别提他后腰那处不小的伤口,过多的失血也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先前艰难撑开的眼睑此刻缓缓地耷拉下来。
昏暗中,似乎有光照了进来。
渐渐消散的意识被那道刺眼的光唤回了一点,许越岳用已经开始涣散的双眼去触碰那片灼眼的光明,一个朦胧的人影背着光,踏空而立。
很奇怪,许越岳明明什么也看不清,脑子也凝滞混沌,但他就是莫名的心安了下来。他不再挣扎着收拢意识,平静地合上了眼。
混账魔修,来得真慢……
消防通道的墙体再次受到了摧残,这栋居民楼的外墙被生生剖出个大洞,连墙体内的钢筋都划得粉碎。
耀眼的日光猝然照进这片从没被阳光笼罩过的地界。杀手的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生疼,生理性的泪水涌出。但他并没在意这些不影响他行动的因素,只是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自己断掉的手臂。
早先许越岳那欧气爆棚的一枪打断了他的左臂,现在他迷茫的动了动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右臂,视线游移,在角落的碎石堆上找到了自己消失的握着剑的右手。
方才血肉破碎的声音原来是他发出来的,而他的任务目标依旧在他面前安然无恙。
手没了也不打紧,他仍然能够凭空驱使自己的本命法器。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任务完成,杀死目标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身前的那个凡人,唐沐半张脸都是被溅射上的血,下半身依旧被碎石覆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这是他最后看见的景象。
无匹的剑气灌入这片狭小的楼道,如狂风席卷,那个杀手连同他脊骨中控制躯体的蛊虫一同化作齑粉,彻底消失。
这是顾苡谦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如此失态。他浑身浴血,呼吸粗重,释露在他手中光芒大盛,仿佛燃烧。
他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个软塌塌的人。顾苡谦的手指贯穿了那节藏着蛊虫的椎骨,就这样提着具尸体赶到了这里。仔细去观察,还能看见那个人右手手指上位置独特的茧子,是那个狙击手。
在唐沐第一次收到攻击,防御法器被触发的一瞬间,他就感知到了。那时候,他走在返回宴会厅的路上,全然没有思考,径直当着那些杨家佣人的面破窗而出,放出释露,御剑就往这边赶来。
差一点,只差一点……
顾苡谦轻飘飘地踏上坚硬的水泥地面,手中的人形飞快地化作冰雕,又从头开始寸寸碎裂,和他的同伴一样死无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步步前行,眼前的一切和他的梦魇全然不同,而又如此相似。
不同的是周遭的场景,相同的是那个沾染血迹的人影。
他跪倒在废墟中,双手颤抖地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轻轻抱起。破碎锐利的石块伤不到他分毫,却能划伤凡人脆弱的皮肉,留下许多细小的血痕。
顾苡谦将唐沐紧紧地拥入怀里,眼底的猩红几近燎原。
一个失控的元婴期魔修足以将这座美丽安宁的城市化作炼狱,现在能牵住他理智的,只有怀里那点轻浅的呼吸声,和并不强烈的心跳。
“唐沐……”顾苡谦的额头贴上了唐沐的颈侧,如困兽般嘶鸣,贪婪地感受那鲜明的脉搏与诱人的体温。
【师兄……】刚刚入魔的魔修不敢置信地去碰那个倒在墙角浑身是血的人,可那只是具枯朽的残躯,已经死去的曲宁在他怀里化作尘土。
唐沐被碎石划破的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与顾苡谦相触。一如他们相遇那日,点点血丝如火,将识海中白玉般的花瓣引燃。眉心青光绽放,记忆仍存梦魇退却,顾苡谦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唐沐那张仍有血色的脸。
活着,还活着。
他极轻极缓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是害怕吹散了这如梦般美好的景象。
顾苡谦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魔修将冷漠强硬的外壳褪去,那个无力爱哭的顾溟依然住在他心中。
一片静谧中,一个虚弱的调笑声突兀地出现。
“嗨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都不趁机偷亲我一口……真的跟个木头似的。”
唐沐仍然闭着眼,那张嘴却提前彰显起了存在感。他的头还是阵阵发晕,浑身都是强烈的酸痛。防御法器能够阻隔伤害,可使用它的只是个没有真气的凡人,被动的防御并不完全,削减了很多的冲击力仍是能影响到主人。
先前那几发冲着头的狙击就差点给他弄出脑震荡,后来又被厚实的天花板那么一砸,更是直接昏了过去。哪怕是在三生花瓣的影响下恢复了意识,身体状况很糟糕的唐沐现在还有心思跟顾苡谦撩骚,也是堪称医学奇迹。
唐沐甚至睁不开眼,视线里只有黑白的雪花闪动,双耳阵阵嗡鸣,鼻腔里也都是令人作呕的腥味。他无从感知外界的一切,但偏偏就是知道此刻抱着他的人是谁,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双蕴着水的、紫宝石般的眼睛,还有那如同干花似的轻浅气味。
湿热的液体滴落在唐沐的脸颊上,那是决堤的泪水,带着如潮的哀戚与庆幸,从高处坠落。
“诶,怎么又哭啦……”唐沐的嗓子沙沙哑哑,却饱含笑意与温柔,他强忍着肌肉的酸涩胀痛,轻轻地在顾苡谦胸前蹭了两下,权当安抚。
“你不会又要说对不起吧。”
顾苡谦刚刚跑到嘴边的对不起被唐沐截住了,他犹豫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紧紧抿住,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些。
那下雨似的架势让唐沐觉得好笑,他把被泪水浸染的半张脸埋进顾苡谦前襟,声音沉闷:“跟你说过了,别老是道歉。不是你的错,不要把所有事都归到自己头上。”
“嗯……”顾苡谦轻轻地应声道。
他的认错态度非常良好,但毕竟有过不听人话的前科,唐沐绝对有理由相信这个顽固的家伙大概率是知错不改的典范。耳边是温言细语,偏偏就是很气人。
唐沐想开口再敲打一翻把对不起当口头禅的顾苡谦,眉心却忽然被一抹湿热的柔软覆盖住了。
仿佛花枝垂落、蜻蜓点水,短暂却又倍显珍重。唐沐怔怔地回味着刚刚那点美好的触感,就听见耳畔传来顾苡谦的话语。
“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对吗?我会改的……也许很慢,但我会努力。”
顾苡谦笨拙地吐露自己的感情,刚刚那点于他而言有些出格的举动让他羞耻地瑟缩。他的体温悄悄地攀升,以至于没发现自己怀里的那具躯体同样在发热。
唐沐本来就很吃纯情那一套,更别提顾苡谦那副把人放在心尖上,任他放纵的姿态,他全然招架不住,本来就没有多清醒的脑子直接发烧,几近融化。
唐沐在甜蜜的夹缝中,分外艰难地翻出一分被挤得偏平的理智:“顾苡谦,你看见许越岳了吗,他没事吧?”
顾苡谦这才想起来把目光分给了边上那个同样昏迷着的人,他打横抱起唐沐,轻松地起身。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倒是唐沐被陡然的失重感惊得心跳加速。
顾苡谦随手清出一片干净的空地,将手里的人轻轻放下,才终于腾出心思去看重伤昏迷的许越岳。
他伸手探了探许越岳虚弱的脉搏,冷静淡漠的视线将许越岳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失血,但不算严重,稍微难办一点的是他身上的毒。
许越岳先前在凤溪受伤伤到的元气此前还没养好,现在再一次中毒,想要救下他的命不难,但要保住他身体底子无损会有些难度。
顾苡谦略显长久的沉默让唐沐有些不安,他尝试着挣了挣眼,却被严重的酸涩和刺痛制止,只能干巴巴地询问着境况:“顾苡谦,怎么了?许越岳他难道……”
唐沐关切的发问帮助顾苡谦做下了决定,他把原本想说的“死不了”咽了回去,声音镇定沉稳:“没有,他不会有事。”
背靠着墙壁无法视物的唐沐听见了身侧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顾苡谦在尝试治疗许越岳。他听得出来许越岳的情况不太好,但他却没有多少的担忧。因为他相信顾苡谦,对方既然给出了承诺那就一定会做到。
死里逃生的落差感让人怔懵,突然放松下来的心绪,让此刻的一切都像梦境般朦胧虚幻。
此前的神经绷得太紧,以至于唐沐明明才从昏迷中苏醒,但却又一次被困意裹挟,沉沉地下坠。
梦境里并不安宁,反而分外嘈杂,似乎有人在尖声吵嚷。
【曲宁,你这个疯子!我们明明说好的,你不能这样做!】那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幼童本就尖锐的声线此刻更加刺耳,【你答应过我的!骗子,骗子!人类都是骗子!】
【小屁孩,谁他妈管你……】曲宁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骂人,视野之内是漆黑的土地和无数修士的残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悚,那一双双眼睛似乎都朝着曲宁的方向。
【骗子!你个大骗子!停手,立马停手!】那个孩子的声音似乎无孔不入,但又做不出实质性的干涉,只能无能狂怒。
曲宁没有再搭理那个声音,他只是艰难地跪坐在地上,不远处是因入魔抱着头痛苦嘶吼的顾苡谦。
【苡谦……】他伸手去碰男人的头,却被狠狠地打开,手心处多出一道长长的豁口。
入魔的顾苡谦已经认不出他了。
曲宁惨笑着,彻底下定了决心,缓缓抬起自己颤抖的右手,捡起了地上的一柄断剑。
【曲宁,住手!】那个孩子般的声音嘶声力竭地痛呼。
曲宁充耳不闻,只是面不改色举剑下刺,剖开了自己的丹田。磅礴的真气四散而出,他也并不在意,反倒用剑把口子剌得更大。
血淋淋的伤口中,透出一抹仙气飘摇的青光。那里原本是属于灵根的位置,却怪异地被一株灵草取代。
一株两朵,六瓣三蕊——那是三宝渡生花。
曲宁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他的手颤得厉害,却仍是强硬又坚定地撤下了一片花瓣。那是如同撕扯灵根的剧痛,他握着手心里的那枚花瓣,双眼失神,久久都无法再动弹。
他缓缓地把手摊开,那点柔和的青光如烛火摇曳,将堕魔的顾苡谦吸引了过来。
曲宁平静地微笑,同那双深处绯红、无神无光的紫色眼睛对视,抬手轻点,那枚花瓣便无声地融入了对方几要破碎的识海,只在眉心处留下一片青色的花型纹路。
他最后一次摸了摸顾苡谦的发顶,嘴角淌着血。
【三生花勾连神魂,那你带着它……说不定能再找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