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是我之过,”潘又安垂眸,躲过佑宁公主欲要捂住他唇舌的手掌,轻轻道:“你怕有人拿我的家世说事,怕我受不住那些诘难,才隐居不出,每日里只在府里操练府卫解闷。”
“可是珠珠,你是有大志气的女子,公主府这方寸之地于你而言,太小,太拘束,也太过屈才。”
潘又安抬眸静静与佑宁公主对视,眼中闪过几许赞赏与鼓励:“你也说诸位殿下渐渐长成,陛下有意委之以国事,你既志在四方,我也盼着你造福于民,你又何必再拘泥于方寸之地,将心思耗费在后宅之事?”
佑宁公主没想到潘又安早已看透了二人这些年几次看似毫无缘由置气的缘由,怔愣片刻之后心中不由一暖,哼了两声便欢欢喜喜点了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潘又安:“那我就去跟阿爹说,我也要去练兵!带军!”
她一面说,一面脸庞都红润了不少,潘又安含笑颔首,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那你便入宫去同陛下说说看,到时只别忘了再多提一句,无论到哪儿赴任,都是要带着家眷一同去的。”
佑宁公主点头如捣蒜,瞧着似乎恨不能立刻就飞马进宫,还是看了看天边的霞光才不甘不愿坐了回来,又与潘又安说起她当日作战时带过的将领、攻下的战阵城池。潘又安静静听着,手上行云流水一般又点了两盏茶。
后来还是佑宁公主说得累了,二人便相伴离开了雅间,潘又安记起之独自去划船游湖的贺芝一问,才知他见着佑宁公主身边近卫,早就知情识趣独自先行回府去了。
佑宁公主嘟囔了两句总算没白帮他,还不忘伸手扶潘又安上马车,自己则跨上骏马,踏着月色回了公主府。
一回府,佑宁公主便喊人去灶上烧水,还摩拳擦掌的拉住了想去书房再补一会儿古画的潘又安,说什么也不放他走。
仆婢们皆是心照不宣,几个贴身伺候佑宁公主的宫女跑得尤其快些,潘又安面上虽有些不自在,也不由失笑,只由着她去。可惜佑宁公主万事俱备,沐浴更衣时却发现自己来了月事,只能在潘又安的陪伴下咬着牙喝了姜茶怏怏睡去。
等佑宁公主睡得熟了,潘又安才起身去了书房。他身具前朝皇室血脉,即使废帝对潘家一门也并不曾手下留情,他也不好再公然现身新朝朝堂,闲暇时便养出了修补家中所藏古画的喜好。
潘又安的书房位于公主府一角,若非佑宁公主驾临,这处不大的院落里常常只有看着潘又安长大的老仆福叔和福叔养子双笙二人伺候。
这会儿双笙去灶上要汤水,书房里便只剩福叔在潘又安身边服侍。
福叔奉命一路接了沈谙回来,早就闷了一肚子的话,终于等到四下无人之时,便小心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公子,沈公子那边,您还是该当心些,老奴觉着他有些不对,怕是要白费了您一份心意。”
潘氏自废帝登基便经历了连番风雨,福叔为人一向谨慎,即便院中只得他们主仆二人,说话时也是将声音一压再压,唯恐叫人听了去。
潘又安原还以为福叔为人重情念旧,年纪又大了,会劝自己看在祖辈相交一场的份上留一份香火情,没想到他宁可违背了祖母淮阳公主的遗志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半晌没有言语。
许久之后,潘又安才应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极轻地说了一句:“相交一场,若是他真有心谋逆,我总不会叫祖母牵挂的晚辈身后凄凉。”
桌边烛光微晃,烛芯炸了一下,许久才从室内传出一声叹息。
第69章 要人不要脸  老贺家祖传秘方,姐弟咸宜……
许是这一回情绪起伏有些大, 又或者前些日子贪嘴吃多了瓜果,佑宁公主这一回月事颇有些难捱,第二日一早醒来后都没急着入宫去跟显德帝讨练兵的差事, 还紧紧攥着潘又安的手嘟囔。
“安郎你看看我这副气虚的模样, 哪里有平日半分英伟,如何能进宫讨差事?到时候被那群臭小子比下去了我这张脸还往哪里搁?我为阿爹冲锋陷阵的时候他们还吃奶呢!”
佑宁公主愤愤不平,潘又安在旁静静煮着红糖姜水,间或应她一声,她也便心满意足,夫妻二人安居室内,其乐融融。
不过佑宁公主终究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她在院内闷了两日,虽还觉着自己气色不佳不好面圣,却也忍不住想要出门走走。一想驸马这几日喝得皆是贺芝从显德帝那儿讨来的好茶, 她便也起了个借花献佛的主意回报一二, 让人去林相府上下了帖子, 说想请林斓出城赏桃花。
如今城中芳菲落尽, 也唯有城外般若寺后山的桃花荼蘼艳丽正当时, 佑宁公主自己虽不甚通文墨,却也知桃花人面相映红, 花下看人人更娇的道理, 回手又让人跑了趟端王府知会了贺芝一声, 顺便讨了一匹良驹做谢礼。
林斓欣然应邀,贺芝那边更是急不可耐, 光是商量出城时辰的内侍就跑了三趟公主府,这一日剩下的光阴恨不能听着更漏过活,佑宁公主作为东道一面笑话贺芝猴急的模样, 一面也体贴的又提早了半个时辰过去林府接人。
第二日林相与林文父子一离府入宫,佑宁公主便由驸马潘又安陪着去了林府,接上林斓往城门处去。
林斓昨儿傍晚已收着口信,晓得今儿贺芝也会在城门外驿站处等着他们,同去般若寺赏花,此时再见着佑宁公主打趣的模样就有些羞赧。
好在她生性也颇为大方,不过微微红了会儿脸便坦然地应下了佑宁公主揶揄她与贺芝两情相悦的话,引得佑宁公主挑眉大笑,比了个拇指。
佑宁公主喜好与多数高门女子不甚相同,好在林斓也练过些粗浅功夫,二人略客套了几句,说起行军攻伐之事竟意外投契。
潘又安在旁静静点了会儿茶,见状便对佑宁公主轻轻提了一句林斓在北地之时率护卫守庄园射杀叛逆,还亲自披了软甲登上碉楼一事。
佑宁公主当时便瞪圆了眼。她先时听说平国公与贺芝在北地将计就计反杀前朝余孽一事时并不曾用心,只当不过是平国公又欺负些坐井观天的乌合之众,竟不晓得林斓也曾有此功绩,也不顾先前还刻意端着的那点公主威仪,一把便攥住了林斓的手,连声叫“好妹妹”。
“林叔说你也从小练了些功夫防身,我从没见你上过军阵,便没往心里去,”佑宁公主有些懊恼,端起茶便自罚了一杯:“我当你与寻常闺秀一样瞧不起我这样耍枪弄棒的人粗鲁,先前总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倒是差点漏了一个咱们女子中的英豪!”
“你若是身边没有趁手的英雄护卫,我便送你几个,若是再遇着宵小,你只管放心杀敌,千万别学谢氏那一套,只让男儿上前拼杀,好像女子天生少了手脚。”
佑宁公主一时嘴快不小心又把对谢氏的看法带了出来,不由有些讪讪,还是想起谢氏与林氏已经因着林斓第一回 议亲之事交恶才又坐直了身子,描补了一句:“我不是说女子不上阵就不好,人各有志嘛,只是我脾性如此,自然更爱你这种敢带人拒敌的,而不是那等由着下属护卫殿后自己先撤走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林斓含笑点头,佑宁公主胆气更壮,又从潘又安身前拿了杯茶过来一通牛饮,咂了咂嘴:“谁不想找个投契的说话?天天听她们哼哼唧唧,真是饭都吃不下。我当真是喜欢你们一家子,林叔不絮叨,你们也不烦人,大家各有各的活法,像你们这样少管旁人,才是有福之家嘛。”
至于谢氏那一群,便是佑宁公主心底的短命鬼,长不了。
林斓哭笑不得,正不知自己是不是该也陪饮一杯清茶,那边贺芝已经将驿亭的地砖都磨薄了一寸,终于等到他们后都等不及车夫停稳马车,一个箭步就窜了上来。
他一向骑射功夫极好,身子渐渐长开之后兄弟之间除贺朱之外再无敌手,跳个马车实属十拿九稳之事。结果也不知是不是他见着林斓之后欢喜太过,还是一时拿捏不准力道,贺芝高高跃起后面上还带着丝颇为傻气的笑,就那么盯着林斓一头撞在了车门顶梁上。
林斓面上才露出的几许甜蜜之意尽皆在巨响中化为了愕然,佑宁公主静了一瞬之后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滚到潘又安怀里连连哎哟嚷着肚子痛。
车外张大宝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凑近来瞧,就被贺芝胀红着脸一嗓子吼到了一边,缩着脖子安静骑马跟在了车后,再不敢露头。
贺芝撵走了张大宝,心里虽是捶胸顿足恨不能时光倒流,羞恼得想要就此消失当作今日不曾来过,却到底抵不过那份对林斓的满满思念,挣扎片刻后僵着脸皮进了车内挨着门口坐了。
佑宁公主依旧狂笑不止,贺芝丢了这样大的丑也不好意思凑近林斓说话,他唯恐林斓也笑他丢脸,来时路上准备的多少贴心话语都有些说不出口,袖袋内小心妥帖收着的一根亲手雕琢的玉簪也觉送不出手,只一个人闷闷贴着车帘做门神。
贺芝正沮丧难言,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了一下,他抿着唇微微侧首,便对上了林斓担忧的眼神。
“方才我一时没注意,可是磕着了这一处?”林斓说着,手指便轻柔的按了下贺芝右侧头顶,正是他方才撞上车梁的地方。
其实她心中也觉方才贺芝失手一幕颇为好笑,不过她顾着贺芝心中那份男子汉的尊严,并未像佑宁公主那般肆无忌惮,而是先出言安慰。
贺芝撞得又快又狠,虽没破皮,这会儿头上也已经肿了好大一块。林斓力气再小,贺芝也觉出了伤处一阵刺痛,不过那点子疼痛跟林斓眼中的绵绵爱意和她温暖的指尖一比,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我没事,”顾忌着长姐佑宁公主还在旁边等着瞧热闹,贺芝忍着头上的疼痛对林斓微微弯了弯唇角:“阿斓你快坐好,咱们今儿路程远,还要赶在日头最盛的时候进山,一会儿人一少车便会跑得极快,我怕颠簸得你身上难受。”
贺芝口中说着让林斓坐好,一双手却堂而皇之握住了林斓的指尖,端的是义正辞严。佑宁公主没想到他也有这份脸皮当盾使的神功,啧啧称奇之余,心内终于承认这份厚脸皮怕真如驸马所说,是他们老贺家的独门秘方。
姐弟二人如出一辙要人不要脸,佑宁公主清了清喉咙,倒是不好意思再出声嘲笑贺芝,只侧过身子去跟潘又安咬耳朵,却不防得了好大一个白眼。
她又是委屈又是纳闷,直到低头看见矮桌上两个空空如也的茶杯才想起自己顺手而为牛饮毁茶之事,一时悔不当初,耷拉着脑袋也无心再去看贺芝的笑话。
佑宁公主只觉自己凄风苦雨,兄弟那边却是佳人温柔叮咛宽慰,实属苍天不公,不想她垂着头还没腹诽几句,就听得那边林斓笑得都有些轻咳。
原来林斓性子最是促狭,见贺芝身子并无大碍,又已经被她哄得转了脸色神色如常,还有心思说些山中景象,她便起了捉弄之心,忍不住小声笑了一回贺芝方才的莽撞呆样。
贺芝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番变故,一口气噎在喉间无处宣泄,只能委屈的地看了林斓一眼,陪着她扯着嘴巴笑了一会儿,还要怕她笑得忘情在马车上咬了舌尖。
等林斓好不容易止了笑,贺芝叹着气抬起眼与佑宁公主对视片刻,姐弟二人眼中当真是如出一辙的无奈与辛酸,尽在不言之中。
贺芝与佑宁公主两个因着某些眼下不便说出口的缘故惺惺相惜,说话时都较往日和睦不少,林斓多日不曾出城看着沿路风景也是兴致盎然,潘又安则安坐一隅静心烹茶,不知不觉间马车便赶到了般若寺所在的卧凤山脚下。
到了此处,众人便要下车换轿,也有信徒为着心诚则灵的念想徒步拾阶而上。不过不论是否信奉佛祖,般若寺都是去往后山桃林的必经之地,前朝皇帝还曾将桃林赏作般若寺私产。
公主府府卫照例过来问了一回,请示佑宁公主等打算入寺拈香,还是直接过寺门往后山去。若是有心顺路上一炷香,他们这边要入寺安排一二。
佑宁公主自己并不信这些,也从不沾拈香添香油钱等事,便看向了林斓等人:“你们可有人要去拈香礼佛?”
林斓倒是随罗夫人入庙拜过许多回,家中也有恭敬请回的翠玉观音一座,不过林斓本人对此无可无不可,兼之今日有佑宁公主与贺芝在旁,以他二人的身份必要先清寺,林斓不欲惊扰寺中僧侣香客,便也笑着摇了摇头。
佑宁公主见能省了这一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指派府卫们前后护卫时嗓音气势都更足了些,解脱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贺芝瞧在眼里,却知晓林家很有几位长辈是在家的居士,在旁看着林斓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忐忑,还是林斓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让他扶着自己上了轿,才哄得他放下了心。
见贺芝走得一步三回头,差点又在轿前绊一跤,林斓好笑之余也觉贴心。其实她本人对这些神鬼之事持得是信其有却不尽信的态度,也不觉得过寺而不拜有什么要紧。
心中存善,行善事,自然得善果,若是己身不正,所求不义,便是日日从山下膝行到佛前,散尽家财供奉佛祖,又能减几分罪孽。而佛祖若是当真谁添的香多谁拜过的庙多便庇佑哪个,那这神佛不礼也罢。
至于佑宁公主为何不拜神佛,林斓也略有耳闻,道是当年公主随元后走投无路,元后牵着年幼的儿女又即将临盆,路过的寺庙却嫌他们贫寒污秽不肯收留,害得元后在荒野之中生产,险些一尸两命,身子骨大不如前,添了许多病症。
那处寺庙还是远近有名香火鼎盛之处,主持亦是许多富贵人家座上宾,却不想竟是如此心狠势利之人,佑宁公主后来领兵经过此地,自是抄了这个和尚窝,将当年主事之人打了个半死。
经此一事,佑宁公主乱世之中又见多了善恶颠倒之事,对所谓神明便不肯再信。不然这世间已成地狱,为何受了那许多香火的神佛却不肯现身普渡众生?
佑宁公主对高僧当面语出不敬,连连质问之事林斓也听罗夫人提过,她虽觉此言略有些偏激,却也觉得佑宁公主心中所存善念,远多过许多天天捻着佛珠茹素拜佛之人。
毕竟京中信佛之人虽多,舍得为佛修金身者众,如佑宁公主这般体恤民生之艰,每年捐了大把银钱送往各地慈善堂抚养孤儿,又分出银两为家乡出不起嫁资的贫苦人家女儿每人添妆五串钱的,还不曾有第二人。
止全今世善行,莫问来世修行。佛祖若真有知,想来也不应怪罪事母至孝,待下至慈之人。
第70章 赌约  阴魂不散
因不准备入寺, 他们一行人过般若寺山门时便直接拐上了右侧去往后山的路。贺芝见公主府的仆从脚程又快又稳,便遥遥同佑宁公主说起了在桃林旁山泉左近野炊之事。
佑宁公主上回过来还是一年之前,且那一日还同驸马潘又安置着气, 夫妻两个来去匆匆, 也不曾尝过此等野趣,因此贺芝一提,她便兴致勃勃的应了。
既是野炊便少不得野味,可此处离佛寺极近,便是佑宁公主也不欲在此处杀生,她思索片刻后便提了个颇为别致的赌约,要跟贺芝比挖到的野菜数目, 还要比所得之物的口味,评判之人自然就是林斓与潘又安两个,而输的人回程之后则要赔良弓一把。
佑宁公主一面说, 一面便眯着眼笑得极为惬意。野菜山珍这些, 她亲手捡过许多年, 贺芝出生时却没经历过这些, 也不知识不识得哪样是杂草, 哪样是可以入口果腹的野菜,更遑论还要捡出其中滋味上佳的来, 她提这个赌约, 自是早就相中了贺芝库房里的一把劲弩。
林斓挑了挑眉, 微微一笑不曾开口,贺芝在后头已经大声应下, 还嚷着让潘又安与林斓遵循本心,莫要徇私舞弊。
潘又安瞥了他们一眼便淡淡转开脸,一声都懒得应, 林斓倒是迎着贺芝期待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贺芝与佑宁公主战意熊熊摩拳擦掌了半天,他们才到桃林之前落了轿,就听得近处有孩童呜咽之声,还有几人争执不休。
佑宁公主忍不住蹙了眉,因孩童哭声嘶哑惊惧立时就要过去询问,林斓却听出了故人之音,心中生出几分迟疑,脚下一慢,便落在了后面,贺芝本也要上前查探,见林斓面色不对急忙折了回来,陪在她身旁轻声问起缘由。
林斓摇了摇头,牵着贺芝的手跟在了佑宁公主身后。林中之人说话声音颇高,她听了只言片语,心中确实已经有了些猜测,只是没亲眼见到之前,她也不愿再提那些前尘旧事。
佑宁公主经年带兵演练,走路时极少发出声音,林斓与贺芝又特意放轻了脚步,再加上林间树木茂密,三人从后方悄然近前时,林中数人尚未发现端倪,依旧争执不休。林斓细细打量片刻,便认出了其中牵着一个瘦弱幼童的女子便是庆国公府大姑娘,杨静姝。
林斓瞳孔一缩,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那幼童的长相,再一估算他的年纪,心里已是有些后悔过来看这一眼。
不等她回身离开,杨静姝已对着另一女子愤然开口:“稚子何辜,阿爹与夫人既已允了这孩子出家为僧,你们又何必非要了他性命?”
“便是他没了,大哥那些事也早就传了个遍,任是谁一打听都能知道,杨家的家风名声已不可改,又何必为难一个懵懂孩童?若是为了家业,莫说他乃奸生子,世若不容,原就上不得族谱,就是他侥幸得人几分好颜色,他也已经在寺中挂了名,明日之后四大皆空,再算不得俗世中人,又能值得什么?”
杨静姝说话之间,林斓也看清了她对面之人,却是杨静姝的胞妹叫杨可贞的领着两个衣衫不算鲜亮的妇人,观其容貌应是萧氏族人。
杨可贞冷笑一声,涂着丹蔻的指甲差点戳到杨静姝牵着的孩子眼睛里,惊得那孩子猛地退了一步,哭声都顿了片刻,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杨静姝似是面露不忍,杨可贞却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大哥都让阿爹打发去乡下思过了,这败坏门风的东西摆出这副样子是给谁看?果真根儿上就坏了,跟他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一模一样,送这么个东西来也不怕玷污了佛门净地,我劝你还是快些把他与我,我好送他回族里去。”
庆国公府因为这个孩子的生母跑去林斓面前求一个名分与林家反目成仇,杨家的族老会如何处置这个孩子一想便知,不然杨静姝也不会说什么没了之类的话。
见杨静姝不语,杨可贞干脆又上前一步,一边示意身边的两个妇人把孩子带过来,一边又对着杨静姝撇了撇嘴:“大姐姐你也当心着些,好歹你也是我阿娘教出来的名门淑女,巴巴跑出来安顿一个奸生子也不怕招来闲言碎语。大哥已是坑苦了二哥他们,莫不是你眼瞅着自己亲事无着,也想害了我们几个吧?”
这话委实诛心,杨静姝匆忙把孩子护在自己身后便对杨可贞怒目而视,厉声驳斥:“可贞你不必如此阴阳怪气。他父母虽做了孽,他却无甚错处。不过是将将五岁的稚童,长伴佛旁已够偿清他此生罪孽,我送他来,也不过是顾念一丝骨肉天性,你又何必牵连这许多。”
“你既怕我牵连了你与可婧她们,我若是当真无人求取,也必寻一庵堂削去这三千烦恼丝,绝不连累你等,你可满意?”
杨静姝瘦削的肩膀不住抖动,显然叫杨可贞气得不轻,佑宁公主听了半晌壁角终于想起了眼前几人是谁,也记起了京中最近的传言。因着还算欣赏杨静姝方才那番话,她摸了摸鼻子便拨开树木枝丫走了过去。
佑宁公主不再刻意隐藏走路声响,鹿皮靴踩在枯叶碎枝上咯吱作响,杨静姝等人虽互相争锋相对,蓦然听到异响反应却十分一致,皆是悚然一惊,慌忙戒备之间看清了佑宁公主的长相又相继松了口气,仪态万千的上前行礼。
杨静姝倒还镇定,杨可贞三人来此的目的却不太好宣之于口,她们也不知方才的话叫佑宁公主听去了多少,面上不免就带出了几分慌张。
佑宁公主长到这么大最厌恶的就是高门大族之间这种口中道貌岸然手上沾着鲜血的做派,也顾不上去管贺芝与林斓两个为何迟迟不肯现身,只冷着脸对杨静姝扬了扬下巴。
“我方才听着你要送这孩子去佛前剃度?能在般若寺得有德高僧教养,侍奉佛祖,倒也是这孩子的造化。既然已定了前程,你又在这里跟人歪缠什么,还不快送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