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曲－罪恶

学校放学后，李承瑾疲惫地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到李家大宅。他依照往日惯例，今天也先到了父母的牌位前上香。

望着眼前彷彿矗立在那的深色木牌，这些年里、李承瑾的胸口始终都簇拥着难受，他的双手紧紧合十，最深处的潜意识里似乎想将一切都传递给予他们。他的思绪如探针在脑海中寻找着记忆，百转千回里终于碰触到那一抹鲜明，是令人移不开视线、灿烂的艷阳，心中的铃声清脆响起，使得他万年冰封的唇角弧度有了变化。

「承瑾啊，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吗？」一个充满威严、刚正的苍老嗓音在李承瑾背后响起。

李承瑾因为这道声音，使得他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放下合十的双手、他睁开眼，在意识到、并赶紧收起唇角上掛着的笑容后，神色自若地端起那副面具，转过身面对着高龄年迈的奶奶说：「没有。」

「就算有了，也不能暴露在阳光下。」李奶奶辞色俱厉，抬头望了他的一眼里包含着一丝看透世间的寂寥，一双手揹在背后，接下来的话语与她的身影一样越来越远：「我们李家，不能再失去继承人了⋯⋯」

话语宛若与空气相融，每每到了呼吸时刻，都像是在提醒着李承瑾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他一颗心向下沉，出神般走在时刻飘出木香的古宅走廊上；突然之间，他注意到李家佣人似乎准备着典礼的用品，于是他躲在走道的一角、瞇起眼，看着他们耳语间谈论的话题。

「旁系的孩子今天满月了！」

「可怜的孩子，如果早些出生就是直系继承人了。」

「可偏偏未来要继承的是那种人⋯⋯」

「在他身边，大家都会不幸的。」

「是灾祸啊，我都不敢跟那种眼睛对上⋯⋯好可怕。」

李承瑾『听』完佣人们的对话，瞪大眼、浑身颤抖，蓄积在体内的情绪犹如被施加一道封印般、始终无法撞破那面墙，他嘴里的牙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沿着唇畔流出的血似泪水般滴落在洁白的制服上。

而这样会给所有人不幸的他，又怎么敢和他人系上连结？

午夜梦回，汹涌的罪恶感如针般朝着四面八方袭来，从头到脚紧紧地抱住李承瑾不放，这些年如同追魂索命符般、掐着他的颈脖不放，令他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

李承瑾满身冷汗，好不容易才从日復一日地恶梦中甦醒，他紧紧抓着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爸、妈⋯⋯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吵着出去⋯⋯」

李承瑾的手里像是多了一座天秤，对他来说一切都沉重不已，使他陷入无边无际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站在即将断裂的平衡木上，他不敢、也不想承认⋯⋯承认自己对她有点在意的这件事。

李承瑾甚至还想过要亲手毁灭宋珣珞的笑容、想过只要她的笑容消失，自己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

他以金钱唆使路边的混混，将她拖进暗巷中、以强硬的手段令她屈服。却在混混即将得逞时，看着宋珣珞原本一身洁白的制服被撕扯得残破、因惊慌而刷白的一张脸，心中突然涌上将要失去她的预感、与一股排山倒海的悔意，死死握着的拳头在下一秒已经招呼在混混的脸上，一拳将对方击倒后，横抱起惊吓过度、无法行走的宋珣珞狂奔离开。

事后，李承瑾对宋珣珞坦承了一切。

李承瑾没想到，哭闹、打骂、歇斯底里这些情绪并没有出现在宋珣珞身上，正当他心头一慌，以为预感要成真时，却见她的神情平静不已、慢慢向他走近。

宋珣珞伸出手，在李承瑾闭上眼、静静地等待身上的痛感来临时，她扯过他领口系着的领带，令彼此体温贴近的瞬间、距离近得都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宋珣珞若有所思的眼望着地上，而李承瑾心头纷乱地只「听」见她淡淡开口：「我知道在大家庭生活的不易⋯⋯」

下一秒，宋珣珞抬头望着李承瑾的脸，虽然身上的制服破烂、脏污沾得全身都是，但一双深墨色的眼流转着晶莹的光、并露出灿烂的笑容，本还扯着他领带的手缓缓松开、双手向两旁伸出后，向前踏出一步、紧紧地拥住了他。

「希望你从今以后⋯⋯都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做事。」宋珣珞抱着李承瑾的手，在他的后背上描绘出一对翅膀，随后轻轻地拍着，似乎是想将那份温柔传递给他，「答应我，别再做出伤害他人的事。」

而事发后隔日，宋珣珞在上课时不胜倦意、睏得趴在桌上睡着，李承瑾起初注意到、本想伸出手摇醒她，却在注视着艷阳天里自窗外的阳光洒落、金灿灿的似一席纱帐盖在她的身上，成为了绝美绚烂的一幅画。

「⋯⋯你为什么不告发我？」李承瑾沉着脸，良心在心中始终过意不去，他的口中喃喃地自言自语，全然没注意到身旁的宋珣珞缓缓地睁开眼。

她深墨色的眼眨呀眨，开口：「大概是⋯⋯我想当你的耳朵吧？」

接着，宋珣珞的面庞露出一抹笑意，那瞬间的话语像是旋律直扑进他的心田中、也为他的黑暗点亮了第一道光。

从那一刻开始，李承瑾的心中有某道墙缓缓地倒塌、耳畔旁尖锐刺耳的噪音也渐渐消失，彷彿从绝望里诞生了终于能好好拥抱爱的力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