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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之夜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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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怕我真的得了……”

宋沧摇摇头:“别用这件事开玩笑。”

他罕见的认真,路楠晃着脑袋,悻悻闭嘴:“我换个衣服。”

到了医院一测,路楠高烧三十八度,立刻被送去发热门诊。宋沧紧张地跑上跑下,又挂号又找人。等检查结果出来,俩人都松了一口气:普通的病毒性感冒。

回程时路楠总算多了些说话的精神:“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沈榕榕都找到故我堂来了,问我知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宋沧说,“她有你家钥匙,但去了你家,你又反锁,不肯给她开门。”

路楠嘀咕:“她怎么就确定你来了我就会开门。”

宋沧笑了:“事实如此。”

路楠家的冰箱里只有两颗蛋和一把干瘪的青菜。她没有照顾自己的精神和动力,外卖的盒子乱七八糟地堆在厨房,酒倒是都喝干净了。宋沧在线买完菜,边收拾厨房边给她烧水。恢复了一点儿精神的路楠靠在厨房门边看他忙碌,有种回到故我堂的错觉。

“你去坐一会儿。”宋沧把热水倒在大口碗里晾凉,“水没那么热了就吃药。”

路楠回到客厅坐下,想了想,开始收拾沙发和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的家是她自己的空间,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但现在宋沧来了,还一副和自己很熟悉的态度,在家里忙活。路楠觉得屋子里太静了,宋沧在厨房里弄出的动静又太大声了,时刻在提醒她:你完了。

“我去扔垃圾。”宋沧拎着几个黑袋子走到门边换鞋,顺手拿起钥匙,“你给我开门,还是我带着钥匙?”

路楠:“……懒得动。”

宋沧忍着笑,轻咳一声收起钥匙:“好。”

在开门关门间隙,路楠听见对面的大妈问宋沧医院检查结果,又大声说:“谈恋爱不要老吵架。”

宋沧:“哎,谢谢阿姨。”

路楠跑到门边趴着偷听,但只有电梯关门的提示音。

喝水,吃药。吃饭,再吃药。路楠一天都没怎么动弹,尽是宋沧忙碌。宋沧的厨艺比他自吹自擂的还好,一锅鸡汤炖得香甜不腻,路楠本来没有胃口,喝完粥又喝汤,吃得比平时还多。

她想起几岁的时候,妹妹还在,家里三个孩子都被流感击倒,周喜英请了一天假照顾他们。小孩可以尽情跟母亲撒娇,想吃什么都能吃,还会被人温柔地抚摸脸颊,用额头给自己探测温度。

“谢谢你。”路楠说。

宋沧支着下巴看她:“不用谢。”

瞌睡感渐渐上来,路楠揉揉眼睛:“我得休息了。”

宋沧:“你去休息,我洗碗。”他顿了顿,又补充,“洗完我就走。”

路楠并不是担心他在自家做坏事,混沌中也根本理不清楚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她慢吞吞走回卧室,宋沧紧跟着进来,在她床头放下一杯温水。“午安。”他说,“睡醒了,病就好了。”

一场无梦的睡眠。路楠出了一身热汗,醒来时全身松快,再一摸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家里寂静无声,宋沧已经走了。路楠看了看时间,自己睡了三个小时,外头日色已经暗下去了。从幼儿园、小学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奔跑笑闹,搅碎了路楠身周的安静。

漫长的午睡醒来,人总会有种恍惚之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得宇宙空空,自己心里头也空空,人轻飘飘的没有落脚点。路楠坐在床上看窗外半片天空,看得流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了。她害怕醒来之后,身边没有任何人。

床头的水仍是温热的,宋沧已经换了一杯。路楠喝完了才拿着空杯子走出去。客厅里有风,阳台门没关,宋沧坐在小板凳上,正埋头给她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盆栽修剪施肥。

路楠怔怔看他背影。她记得这个背脊的温度和力度。

孩子们在楼下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笑声尖锐,吵吵嚷嚷。那声音忽然间有了温度。对面公寓楼反射的夕阳光线照在宋沧身上,他像一张陈旧老照片里才会有的人。

路楠走到他身边坐下。宋沧回头看她:“好些了么?”

路楠:“嗯。”

宋沧摘了手套,去探她额头温度,点点头:“一会儿吃完晚饭,再吃一次退烧药。”

路楠:“嗯。”

她像孩子一样乖,头靠在宋沧肩头:“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这些花有的来自沈榕榕,有的是路楠在路边顺手买的。她说起自己曾买过的黑背天鹅绒,那盆花来自杨双燕母亲的花店。

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没什么条理,奇怪的是说的时候也不觉得伤心了。宋沧偶尔回她一句,扭头看她。路楠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做戏。应该不是吧?她心想,谁能演得这么真啊?梁朝伟也不可能。

两只风筝从楼下升起,小孩们在小区广场里疯狂玩闹,抓紧回家吃饭做作业之间的珍贵时间。风筝线纠缠成一股,在孩子们焦急的喊声里很沉重地晃荡,在夕阳和晚风中打转。

“你在想什么?”路楠察觉宋沧已经沉默了很久,抬头问。

“想你的事情,我的事情。”宋沧的目光有时候会把她笼罩起来,“……还有我们的事情。”

他吻了路楠,路楠眼眶一下热了。

宋沧又亲吻她的眼角,蹭蹭她的脸颊。

路楠带着眼泪笑了。她握紧宋沧的手,被宋沧抱进怀里时才发现他手心微微发热,心跳剧烈,竟然比自己更加紧张。

第三十二章 “我一身汗,还没洗澡。”……

晚餐仍是宋沧准备。他用中午剩的鸡汤做底, 熬了点儿粥。路楠原本很期待病号粥,但最后看着眼前的鸡粥和烫青菜发愣。

“就这些?”她瞥宋沧,“我是病人。”

宋沧给她舀了一口, 要喂她, 路楠连忙往后缩:“我自己来。”

原来粥里另有乾坤, 鸡汤清淡,熬粥本来没什么滋味,但里面还放了撕碎的鸡丝、瑶柱,切丁的鲜虾, 宋沧往粥上撒了一把葱,热粥烘出葱香。路楠吃了一口,舔舔嘴巴:“还行。”

“还行?”宋沧笑了, “我二十多年的功力都在这里面了。”

“二十多年, 你刚出生就做饭啊?”路楠边吃边笑。

她吃得很快,因为饿了, 这粥又合胃口, 没多久就解决一碗。宋沧给她又添一碗,路楠奇道:“你不吃吗?”

“我一会儿去朱杉家。”宋沧说。

路楠一愣:“你不留下来啊?”

宋沧笑笑看她:“这么想我留下来?”

他说话腔调充满暗示, 路楠白他一眼。宋沧握她手:“月底了,我和朱杉要给钟旸家里人打钱, 但没想到他们已经把账户注销。这事儿有点难办,我们得去见他家里人一面。”

路楠一想起这事情就为他委屈。“既然注销了, 那就是不需要你们了。”

“不需要也得把事情说清楚。”宋沧说, “我也联系了一彤, 我们得一起去拜访钟旸家里人。”

宋沧告辞,临别时对门大爷大妈正好散步回家,笑眯眯看他俩。路楠忽然羞涩起来, 把宋沧往外推。宋沧牵她手把她抱在怀里,路楠:“我是病毒性感冒!”

宋沧:“不怕。”

两人在门口说了许多无聊的话。恋爱中的每一句无聊话都是情话,路楠不在这个状态,只会觉得全都是无趣至极的废话,一旦身处其中,每一句都会有新的意义,说不够听不完。最后是宋沧看了时间,不得已才跟路楠告别。

朱杉的家就在诊所附近,宋沧在他家里吃了一顿饭,仔细沟通要跟钟旸家人说的话。所有资料都预备着了,朱杉提醒:“故我堂的归属问题,钟旸已经帮我们厘清。他转让给你,那就是你的东西,但我认为没必要跟他家里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们这几年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他们想要回去,那就给吧。”

宋沧不说话。

朱杉又说:“钟旸把故我堂托付给你,就是认准了你是不会放弃故我堂的人。换作我和高宴,或者别的其他人,在故我堂经营不下去或者有更好机会的时候,我们会做出更好的选择。我们了解你,也了解钟旸。”

“我也了解他。”宋沧沉默很久才说,“但我不了解自己。如果不是故我堂,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沉下心做一件事这么久。你能想象我研究那些几十年的旧纸片,那些别人眼里垃圾一样的东西吗?”

朱杉:“但你没必要承受那么多。”

宋沧只说了一句:“故我堂是我的故我堂。”

“故我堂”这个名字是钟旸起的。故我,过去的我。钟旸喜欢研究旧东西,他本身对这一切有强烈的感情,说起幼时用过的磁带、看过的书和电影,能滔滔不绝说上好几天。宋沧却不是。他的童年乏善可陈,他的少年时代被各种玩乐和各色朋友填满。他的“故我”,是一种几千几万碎片的拼图,连自己也不能够准确地说出它的形态。

但他第一次走进“故我堂”,他就喜欢上了这里。

愿意为自己深爱之物付出时间、精力的人,是可爱的。他在钟旸身边认识了许多这样的人。他们有老有少,拓宽了宋沧的世界。

他如今经营故我堂并不是单纯因为钟旸的托付——他已经把故我堂经营成了,“宋沧的故我堂”。

他又想,他是在故我堂里真正认识路楠的。路楠也喜欢那个地方。他绝不愿意把它归还任何人。

“……我跟路楠在一起了。”宋沧忽然说。这句话说出来,他心头猛然一松。朱杉不是高宴,他不知道路楠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宋沧起初接近她是如何别有动机。他听了很高兴,跟宋沧碰碰杯:“这次可要坚持久一些。”

宋沧笑了。

“你最久的是哪一次?”朱杉问,“毕业时的半年?”

宋沧:“是吧。我不记得了。”

朱杉:“祝福你!”他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样的祝愿正是宋沧现在需要的。他要一个认识路楠,但又了解得不那么深的人来给他祝福。他需要这样的肯定,确定自己和路楠也是被别人期待着的,他们可以走下去。

不知道能走多远,不知道脚底的钢丝什么时候崩裂,但先走吧。宋沧知道前方是深渊,他明明了解自己的谎言将不可能得到路楠的原谅,但相爱的诱惑太大了。

他喝干了杯中的酒:“谢谢。”

十点,两人和江一彤一起离开了钟旸家。钟旸家人并不知道江一彤已经倒戈,起初以为江一彤是帮己方说话的,不料江一彤话里话外,竟然都向着钟旸。钟旸父母年迈,说不上什么话,全是各色各样的亲戚在帮腔,说来说去都只围绕一个重点:宋沧每年挣的肯定比给钟旸父母的多。

他们见江一彤“叛变”,立刻撇下她,只冲着两个男人开火。

江一彤和钟旸父母亲近,她把高宴发给她的纪录片给两个老人看。嘴仗从八点吵到十点,宋沧都隐隐地维持不住自己好脾气的表象,被这些陌生人讽刺羞辱得青筋暴起。

钟旸的纪录片勾起两个老人许多回忆,含泪看完,钟旸母亲颤巍巍拄着拐杖起身。

“给宋沧吧。”她说,“我们不要故我堂,你们能把钟旸去西藏一路上所有的照片和视频都给我们吗?”

“姑!这可是一个店!”立刻有人反对。

老人全然不顾,只是看着宋沧。宋沧有点茫然,但立刻站起点头。

“我跟他爸爸可以去故我堂坐坐吗?”老人问。

“阿姨,当然可以。”宋沧毫不犹豫。

钟旸走后,两个老人因为怕睹物思情,从不敢拜访故我堂哪怕一次。

两个人的坚决让今夜的对峙得以落幕。失落的亲戚朋友纷纷离去,钟旸父亲叮嘱朱杉和宋沧不必再每个月打钱。他们有退休金,生活没有问题,每月这样分走两个小店铺的利润,实在太过意不去。朱杉和宋沧几年来给的钱仍全都放在银行里,直到这个月注销账户才取出。老人原封不动退还两人。朱杉和宋沧都不肯收。

“有时间来看看我们就好了。”老人坚持,“家里没有孩子,太安静了。”

江一彤每周都来探望,老人感激之余又觉得忐忑:江一彤会恋爱,会结婚,她将有自己的全新生活。这样牵挂着前男友的父母,新的伴侣总是不高兴的。江一彤倒是干脆:我只是来探望你们,如果这样他都不高兴,那他就不是对的人。

三人在路口分别,宋沧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一彤!”

他问江一彤章棋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自从知道江一彤是宋沧和路楠的朋友,章棋非但没有回避江一彤,反而比之前更频繁地找江一彤问出国留学的各种细节。问着问着,总要再问一嘴宋沧的事情。

他对宋沧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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