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暮色渐沉, 校园里的夜灯已经亮起。柏冬青驾着车子慢慢往外开着, 坐在副驾驶的许煦趴在窗边, 看着熟悉的景致慢慢退后, 离愁别绪的忧伤忽然就纷沓而来, 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竟是她在大学的最后一天。
从明天开始她就不再是学生, 而是一个真正的社会人了。
“舍不得吗?”柏冬青觉察, 轻声问。
许煦叹了口气,点头:“是啊!”
柏冬青思忖了片刻,提议:“要不然下去走走?把学生生涯再延长一会儿?”
许煦微微一愣, 转头看他,笑道:“好啊!”
柏冬青弯唇笑了笑,将车子开到不远处可以停车的地方。
两个人下了车, 许煦想起来问:“你晚上有事要做吗?会不会浪费你时间?”
柏冬青摇头:“这两天没什么要紧的工作。”他顿了下, “其实毕业两年,虽然经常过来这边, 但也从来没有好好逛过学校了。”
“那咱们就好好逛逛!”
“嗯。”
许煦转头看了他一眼, 路灯下的男生, 或许现在已经不能叫男生了, 虽然还是很年轻, 浑身上下的青涩感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寥寥无几,比起从前校园里那个总是穿着旧t恤的大男孩, 如今身着白衬衣的男人,已经成熟了太多。
他的模样虽然还是那么温和沉静, 没有半点锋芒, 但走在人群中,绝对会一眼就能被人看到。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并肩而行,不知不觉走到操场边,许煦有点累了,便道:“咱们去看台坐一会儿吧!”
“好。”
操场的看台没什么人,只有两三对靠在一起耳语的情侣。下面的操场倒是不少人在运动。几个男孩在夜灯下踢足球,跑道中有三三两两跑步的学生。
许煦看着那些好像无忧无虑的少年们,怅然道:“感觉像做梦一样,四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明明刚刚入校时的场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柏冬青笑:“是吗?”
“是啊!”许煦指着操场,“我还记得当时军训,我们专业就在左边靠近双杠的位置,还记得那个年轻教官长得特别帅。”
柏冬青轻笑不语。
许煦偏过头看他,挑眉道:“你笑什么?我还记得大一第一次看到你的场景呢!”
“啊?”柏冬青转头对上她在夜幕下亮晶晶的眼睛。
许煦有点得意道:“就是在西门外,当时一个卖艺的残疾人二胡拉得很好,咱们一块站在那儿听。因为刮了大风,那大叔匆匆忙忙收摊,爬上他的残疾助力车时差点摔了,是你把他给抱了上去,然后饭卡给掉落在地上,正好我看到,就叫住了你。你肯定不记得了!”
柏冬青:“……我记得的。”
“是吗?”许煦听他这样说,心里莫名有些欢喜。
柏冬青点点头,当然还记得,每一次都记得啊!
许煦道笑着继续道:“后来程放第一次带我和你们宿舍的人吃饭,你没去,就听他们提到你的事情。没多久去星巴克,才知道那个缺席的室友是你。”
程放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从她口中说出过,实际上那个人也确实早已经在她的心中变得面目模糊。只是到了毕业这一天,触景生情,过去四年的一切在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一些本来已经淡忘的人和事,忽然就又跳了出来。
柏冬青本来凝视着她侧脸的眼睛慢慢垂下来,低头看向操场上年轻的身影。
许煦无知无觉地又道:“我不知道别人的大学是怎样的?但是我觉得我这四年我真的挺快乐,虽然学业不算优秀,但也做了很多还算有意义的事,有冯佳她们几个好朋友,还认识了像学长你这样好的人。唯一失败的大概就是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连自己是怎么被甩了的都没搞清楚。”她顿了顿,又有些好笑道,“也不能算不清楚,大概是还是我不够好,第一次谈恋爱没经验,整天作天作地的。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程放已经很包容我了。不过虽然失败了,我也没什么好怨的,因为当时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确实很好,我也很开心,若是以后能再遇到他,我还得好好感谢他呢!”
并不是刻意去缅怀失败的恋情和曾经的恋人,不过是在纪念那些一去不回的青春时光罢了。
柏冬青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许煦以为她是被自己给酸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长,毕业狗就是这么矫情,你别介意啊!”
柏冬青终于抬头,对上她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睛,嘴唇嚅嗫了下,低声道:“其实……”
“其实什么?”许煦眨眨眼睛问。
柏冬青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摇摇头:“其实毕业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许煦笑:“是吗?你毕业的时候也这样”
刚说完这句,蓦地想起他毕业那天发生的事,本来自认为已经坦然多时的她,现下忽然又觉得面红耳赤。
柏冬青显然也是想到这一茬,低着头掩饰掉脸上的神色,点点头道:“嗯,也挺伤感的。”
为了化解尴尬,许煦故意戏谑道:“是不是因为有舍不得的女孩子啊?”
“啊?”柏冬青怔了下,支支吾吾半晌没回答。
许煦转头看他,睁大眼睛,有些惊讶问道:“真的有啊?”
“没……没……没有。”柏冬青结结巴巴,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许煦来了劲儿,随着他起身,跟在他后面不依不挠:“学长,真的有啊?”
柏冬青干脆不说话了。
许煦:“是谁啊?咱们学院的吗?你们年级的?你说一下名字,看我认不认识?”
柏冬青:“不是的。”
许煦跟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好奇得心痒难耐,连刚刚因为毕业的伤春悲秋都暂时给忘记了,追着他问:“你说一下嘛!她现在在哪里?”
柏冬青沉默。
许煦八卦心起,脑洞大开:“你不出国,不会是因为舍不得那个女孩子吧?”
柏冬青继续沉默。
许煦:“那你怎么不去追人家?”
柏冬青依旧保持沉默。
许煦:“你就跟我说一下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柏冬青的嘴巴就跟蚌壳一样,一直到回到车上,都没说一个字。
许煦绑上安全带,有些挫败地瘪瘪嘴,借着车内灯光,朝他看了眼,见他满脸通红,猜想他是不愿意分享这种事情,被自己弄得发窘了,于是终于好心放过他,笑道:“好了,我不问了。”
柏冬青终于开了尊口,低低“哦”了一声。
*
租的房子,许煦还一次都没来过,当她跟着柏冬青走进门内时,这房子却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因为比她之前看到的照片,要好上太多。
两居室的房子不算大,但屋子里干净温馨,家具明显是换过的,完全不像是出租房,每一处的陈设都看得出是精心布置过的,茶几上甚至还插着新鲜的花。
许煦换上拖鞋,行李都懒得管,兴奋地跑进去转了一圈,道:“学长,这房子也太好了吧!是你重新布置过的吗?”
柏冬青把她的箱子拎进来,轻描淡写点头:“就是重新打扫了一下,左边那间卧室是你的,你看下怎么样?”
许煦笑嘻嘻推开房门,打开灯,看向那间即将属于自己的卧室,里面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款式很新,墙上还有几幅好看的装饰画。她兴奋地冲进去,用力往床垫上一躺,朝外面的人大声道:“学长,这些家具都是房东提供的吗?也太好了吧!”
至此,所有毕业的伤感,彻底被对新生活的憧憬所替代。
柏冬青嗯了一声:“我也是找了几家,对比后选择这一套的。”
柏冬青将她的几个箱子搬到卧室门口,就没有再进去:“你收拾吧,需要帮忙就叫我。”
许煦雀跃地跳起来:“这个房子太棒了,我自己找肯定是找不到的。”她拖进去一只箱子,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学长,你把房租算一下,我转给你。”
柏冬青:“暂时不用给。”
“啊?”
柏冬青:“你那次在我家留了五千多块钱,够几个月房租了。”
许煦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提过,还想着他不知道是自己留的。现下下意识想否认,但显然否认不了,只得支支吾吾道:“那个……学长,我留钱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了。”
“我知道。”
“真的没别的意思。”
当时留钱是一时冲动,不过是看到他的生活状况,想要表达一点自己的心意。但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好心做坏事,不说两个人刚刚发生了那种关系,尤其他还是被动的一方,留钱势必会产生误会。就说一个正常的有手有脚且很努力的男生,谁会愿意收到一笔因为同情而给的钱。
所以她只祈祷他迟点发现那叠钱,这样大概就不会联想到是她留下的。再后来,得知他没出国后,两人再见面,他从来没提过,她以为他确实不知道,她也就放下这事了。
所以,许煦万万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此刻真是窘迫得要命,只恨自己当时太愚蠢。
可不是愚蠢么?不然也不会把人家给那什么了!
柏冬青看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轻笑了笑,柔声道:“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其实那时候我也挺缺钱的,放弃了公派去律所,一开始实习薪水很少,又没空再去打别的工,还是你留的那笔钱救了我几个月的急,我还一直没感谢你呢!”
许煦听着他这样说,怔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