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灼
“哦?”黑雾极速缩减,几息之间便幻化成一个身形高大健硕身穿玄色衣袍的长发男子,他饶有兴趣地扫了红药一眼,道:“你是来后街做生意的?”
“后街不能做生意?”红药反问。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声。
这话本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这话反问的对象。
——这个活人胆儿真大!
怕是马上就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死人了。众鬼心中十分惋惜,这个世界上又要少一具好看皮囊了……也不知道等大王离开后,他们能不能捡到点残余,面皮那块儿他们都不奢求了,有点残骨碎渣就成。
红药自觉他只是不带任何负面攻击性情绪的、很正常地反问了一句,谁知这些鬼的反应大得就像是他当面顶撞圣意顺便还违抗了个圣旨一般。
虽然一片奇形怪状的鬼怪跪伏着齐齐倒抽凉气的场面看起来真的很夸张,但以小见大,这位‘大王’恐怕也是位不好相与的暴君。
他是来摆摊做生意的,不是来搞起义推翻暴君统治的……那太麻烦。
总之,红药决定服个软,给双方找个台阶下……就先把他最开始问的问题回答了。
“香烛一千一对……今日初入后街市场,开业大酬宾,所有香烛买二送一。”嗯,买两对香烛送一支线香,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玄袍男子猩红的眼眸直直盯着红药,没有说话。
这啥意思?红药从他的红眼睛里品出了几分惊异……是嫌这折扣太低?
可一不可再,红药也不说话了,反正台阶已经递出去,真不愿顺着下来他等会儿就手拆台阶。
就在气氛逐渐僵硬冷凝之际,玄袍男子突然勾唇一笑:“这些我全要了。”
豁!大客户啊!
红药决定将台阶留久一点。
“但是我没钱。”男子看着红药,声音磁性低沉,“你跟我回陵墓,我给你一套景瓷。”
见红药不说话,男子眯着红眼睛补充道:“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红药:“……”
实不相瞒,我也是。
玄袍男子以为红药已经同意了他的古董瓷器换香烛的交易,毕竟从来没有人敢拒绝他,于是转身便往街尾走去。
红药认为他沉默的拒绝已经足够明
显,那男子也很识趣地离开,于是待男子一转身,他便重新坐回小椅子。
在众鬼阴间撞活人的震惊目光中,红药甚至还抽空安抚了一下裴慈方冲。
“没事儿了。虽然这鬼的出场方式反派了一些,这些鬼民群众也有点过分……尊敬他,但看他的做派还成,咱们也不能以貌取鬼。平常心,平常心对待就行。”
“*&@x*!!!”黑雾变人唉!比灯笼还大的红眼睛唉!!
方冲惊讶到失声。
红药从方冲丰富的表情读懂了他此刻比表情还要丰富的内心:“幻形而已,就体积膨胀了个几百倍吧,其实本质还是鬼。你看隔壁小黄还能变成人呢,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方冲:“……”
并不!这两个都很吓人啊!
裴慈看着已经开始讨论起‘变成黑雾的鬼和能变成人的黄鼠狼哪个更不科学、更不合理’的红药方冲,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并不觉得那位‘做派还成’的鬼大王这是打算放过他们。
红老板于制香一道的确已大成,三支香引沸十里后街,无一鬼一怪抵住诱惑,就连这最后出现的、从众鬼的反应看来应是后街掌权者的鬼也未能例外。
他刚才看得清楚,那鬼如血红眼里尽是兴味与……与势在必得。
“今夜香烛也卖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就此收摊?”裴慈提出跑路请求。
倒不是不信任红老板能护住他们,只是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而且还带着他们两个拖油瓶,实在是……
隔壁从黑雾出现起就缩成一团的黄书书悄悄抬头,用细细小小的气声道:“快……快跑吧,鬼王大人很厉害的……”
他才刚感受到有读者知己的快乐,不想那么快就…就阴阳两隔啊!
“好啊,收摊吃夜宵去!”红药看懂了裴慈的担忧,他也没打算坚持。刚出城隍庙大门就进入后街本就是个意外,裴慈身体弱生气虚,虽然有他护持,但在后街这种三步一鬼五步一妖的阴阳交界处待久了总归不好……库存香烛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不算白来。
红药正把剩余的香烛往布包里塞,周遭就又是一阵扑通跪地声,他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位‘鬼王’。
“动作怎么这么慢?”去而复返的玄袍男子一脸不耐烦,“敢让本座等,你是这百年来的第一——”
“谁让你等了?”红药皱眉打断玄袍男子的话,语气比他更不耐烦。
说他做派还行不过为了是安抚裴慈,这鬼身上的血气比毛血旺还重,生前死后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嘶——’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围观鬼怪默契的同时后退了好几步,尤其是隔壁卖阴沉木的干瘦老鬼,推着他的木头就跑,生怕一会儿血溅到他身上。
玄袍男子却并没有如他们猜测的一般直接动手,他盯着红药,缓缓道:“你不想要景瓷了吗?”
“不想。我对陪葬品不感兴趣。”将最后一支细香收进布包后,红药站起身,道,“而且我若真随你去了你的陵墓,怕是就出不来了吧?”
他刚卖香烛那会儿什么鬼没遇到过?这种闻着他制的香烛美味就想霸占他的人,欲将他困死在墓中专门制香烛的鬼他见多了,现在回头再去看看,那些鬼的坟头草哪个没有两米高。
听了红药的话,玄袍男子露出了个‘啊,居然被发现了’的苦恼表情,但他也没苦恼几秒,很快猩红薄唇一勾,像是找到了解决之法。
“鬼魂应该也能做香烛吧?”
不等红药回答,他便倏然化雾朝红药扑来!
红药亦是反应极快,手指一错、黄纸小折扇一挑一扇,漆黑小香炉里的灰白香灰便如屏障一般升起迎上化雾而来的鬼王。
明明两者皆是无形烟雾,相撞的那一刻却雷光电闪!浓香再次席卷后街,无数鬼怪引颈望天,鼻翼飞快翕动试图留住身边浓香。
片刻后,香灰与黑雾同时散尽,黑袍男子倒飞而出,激起阵阵阴气动荡。
攒了许久的大半炉香灰居然只是逼破了他的幻形,这鬼有两下子啊!
红药突然挑眉一笑,抬指将精致金丝边眼镜摘下,将其别在胸前衣袋后,他把还剩了浅浅一层香灰的小香炉递给裴慈:“拿好,有鬼接近就用香灰。不用怕,只要沾身必定非死即伤。”
再次蠢蠢欲动的鬼怪:“!!!”
连鬼王都能击退的香灰……默默收回试探的鬼爪。
嘱咐的话刚说完,黑袍鬼王又迎面攻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能为本座制香,是你的荣幸!”
红药手中柔软的黄纸小折扇准确无误地击在鬼王漆黑长甲上,一阵令人牙酸的、宛若钢筋催铁的‘刺啦’声后,鬼王再次被击退。
黄纸扇也无火自燃,化作一撮飞灰。
红药啧地一声将黄纸灰扬开,然后抬手一招——后街众鬼突然听到一阵清脆叮铃响,那声音似是从遥远街口传来,又像近在耳旁,听着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却让他们分外心悸,不自觉又退开了一段距离。
鬼王已经回转身形再度攻来,那叮铃声也像是知晓它主人面临的险境一般,响得越发急切。
在鬼王长甲即将探到红药眉心时,一道比他动作更快的黑影疾速掠来。
‘咔嚓——’
众鬼目瞪口呆地看着凝聚了他们鬼王半身血腥煞气的黑色长甲被齐齐斩断,那外来人却只是略后退了半步。
一柄长刀悬空立在红药身前,刀脊上的漆黑铜环疯狂跳动,在阵阵清脆的叮铃声中,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一往无前人挡杀人城挡屠城的血腥战意。
‘噗通噗通——’,在这样庞大而凝聚的意志前,不少小鬼不受控制地趴伏在地。
红药叹口气,伸手握住刀柄,像得了什么安抚一般,铜环大刀逐渐安静下来,但那股好战的意志、血腥的气势却并没有消失,而是缓缓围绕在红药身旁,就像是……在护持着他一般。
“还打吗?”红药提刀看着半跪在地的黑袍男子,“我先说好,真要打,我下一刀斩的就不会是指甲了。”
黑袍男子神色复杂的死死盯着红药。
“你到底是谁?”他问。
这话问得奇怪。他的神情不像是在问红药的姓名,而像是在问他的身份。问他,在那些久远历史中,他究竟扮演着谁。
红药反问:“那你又是谁?”
黑袍男子缓缓起身,袖袍当风黑发飞舞,他说:“吾名濮灼。”
濮灼?这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红药没有将困惑表现出来,他点点头,淡然道:“我叫红药。”
‘当啷——’一声厚重钟声陡然响起,后街街口浓雾散去,有暖色灯光破雾而来。
李吴提着纸灯笼远远对着红药招手。
“红老板!你们快回来!走错地儿了,这边才是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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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老板:铜环大刀,专业修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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