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死谁
楚楚的身体连带着笨重的行李箱, 一齐摔下了阶梯, 虽然只有几步之遥, 但她还是重重地摔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乔琛彻底呆逼了。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不是故意要害她摔下去啊!
她脸朝下蜷着身子半跪在地上, 嘴里低低地呻|吟, 背部微微抽动着, 挣扎着想要起来。
只见她额头上磕了一条口子,擦破皮,出了点血但不多, 挂在脸上像一条蜿蜒的毛毛虫。
乔琛的心狠狠一紧,三两步跑下楼扶起楚楚。他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喊道:“你有没有事啊!有没有事!”
楚楚紧皱着眉头, 右臂呈诡异的姿势扭曲着。
“痛。”
好痛, 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要碎了。
乔琛一碰到她的手臂,楚楚又尖锐地叫了声:“...痛!”
乔琛连忙松手, 颤声说:“可...可能骨折了!”
看着楚楚痛苦地蜷在地上, 他懊恼又愧疚, 煎熬不已。
“我带你去医院。”
“才不!”楚楚瞪了他一眼。
“什么?”乔琛不解,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 她从来没有这样瞪过他。
楚楚垂下头,紧抿着嘴, 脸色因为手臂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惨白不已。
“你现在还难过吗?”她低着头紧绷着脸,沉着声问他。
还难过吗?
乔琛不明所以, 愣愣地问:“啥?”
楚楚看向他, 那眼神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气。
“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她忍着疼,断断续续地说:“坚持多久,说服自己...不要恨你。”
“恨我啊!”
乔琛被她盯得发毛,脾气跟着上来,冲她吼了声:“我巴不得你恨我!我们两个最好就是当死对头!你死我活的那种!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掐死然后我再自杀,我们谁都别好!一起下地狱,都别安生!”
楚楚闭上了眼睛,眼泪星子跟着渗了出来,虽然知道乔琛说的是气话,但是听着还是难受,那些话,一字一句,锥心刺骨。
额头上的口子有鲜血渗出来,沾染着她的眼泪,将她的脸染成了花猫,她哭得更厉害了,身体一抽一抽的像是喘不上气似的,伤心得好像这个世界都要抛弃她了。
乔琛又懊恼起来,看着她哭,他的心给揉成了一团烂泥,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这时候了,还吵个鬼啊!
乔琛二话没说,蹲下身直接将楚楚给横抱起来,出了门一路狂奔朝着别墅区大门跑去。
楚楚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勾在他的脖子上,脑袋轻轻搭在他肩膀的位置,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带着哭腔低低地说:“痛死了。”
“我带你去医院,忍一忍。”乔琛又将她的身体提了提,抱稳了继续往外跑,尽可能不碰她的右臂。
大门口拦到一辆出租车,乔琛将楚楚抱进车厢里轻轻放好,惊慌地冲司机道:“医院!快点!”
楚楚坐在车上,手臂只要晃一晃就疼得要命,乔琛坐在她身边,一会儿躬着身子闭着眼睛自顾自地不知道喃喃着什么,一会儿手扶着额头,满头大汗,仿佛受伤的人是他似的。
虽然讨厌她,恨不得她立刻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她因为自己的过失这么痛苦的样子,乔琛又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混账。
跟她较什么劲!
就算再怎么讨厌她,这次做得都过分了。
陆川没说错,他就是傻逼。
楚楚其实心里对乔琛有气,但是看着乔琛后悔懊恼的样子,她又心软了。
她咬牙忍着痛,一只手艰难地摸出卫生纸递给乔琛,让他擦擦汗。
乔琛回过神,愣愣地看了看卫生纸,别过脸,犹豫着没接。
楚楚又给他递了递。
乔琛踟蹰了会儿,终于接了过来,打开包装,扯出一张洁白清香的纸张。
他看了她一眼,心一横,像做了个重大决定似的,终于还是附身凑近她,给她擦拭了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和眼角的泪花。
柔软的纸张接触着她细腻的肌肤,他动作粗鲁,力道不轻,给她擦了脸颊又擦鼻梁,最后还小心翼翼在她额头破皮的周围点了几圈。
楚楚的心跟着颤了颤。
兴许他是误会了。
她目光上移,感受着乔琛粗鲁的动作,感受着纸张一点点贴合着粘腻的肌肤,楚楚轻轻地屏住了呼吸,甚至连手臂的疼痛都忘记了。
心里那点气,就为着这一张纸,烟消云散。
给她擦了汗,乔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摸出手机:“我给爸打个电话。”
楚楚连忙阻止:“不用...”
乔言商知道了,楚云袖势必也会知道,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乔琛,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楚楚甚至都能够想象她来医院闹得不可开交的场面,想着,就挺心累的。
“不用乔叔叔...知道。”
乔琛包里也有钱,付医药费绰绰有余,索性也不再坚持,两人沉默了会儿,乔琛憋了很久,终于还是轻声道:“对不起了。”
楚楚扭过头去没理他。
乔琛感觉良心还是有点痛,他又看了楚楚一眼,觉得她也并非面目可憎,他闷声说:“等你好了,我也让你推一次。”
“不用。”
乔琛粗声粗气:“一定要!”
楚楚扭头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
良久,她说:“你客气了。”
陆川常说,欠着,都是情,将来还。
楚楚也愿意叫乔琛欠着,欠一次,欠两次,很多很多次,她有耐心等着,私心里也希望他能原谅她。
乔琛憋闷地回过头去,不再理会这家伙。
医院,楚楚在骨科检查,乔琛还是不大放心,在走廊上来回兜了几圈,焦急不已。
没多久,护士招呼乔琛,乔琛走到科室门口,看到楚楚手臂已经被包扎了起来,挂在脖子上。
“你是乔楚什么人?”
“我...”
乔琛呼吸一顿,鬼使神差地跟楚楚对视了一眼,楚楚尴尬地移开目光。
“我是她...”
护士见他这样,拿着单子说道:“男朋友吧,这可不行,单子上需要家长签字,联系家长吧。”
“不是。”乔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是她大哥,你给我签吧。”
楚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乔琛,乔琛故意不看她,脸色有些泛红。
他说,是她大哥?
乔琛红着脸,快速地在单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护士说:“原来是兄妹,长得还真挺像,龙凤胎吧?”
乔琛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几句,拿着单子出去付费,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楚楚:“我去给你买药。”
“唔。”
“对了,我准备给陆川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楚楚知道,乔琛是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可她,还挺想叫他陪着自己。
“叫他来。”楚楚说:“可能会出人命...”
乔琛打了个寒噤,还真是,陆川叫过来,他多半会死得僵硬。
“我...还是先去给你拿药。”他说完脚底抹油离开。
乔琛抓着单子,站在药房小窗口边排队开药,看着医生写的诊断报告,心里头没着落,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楚楚手臂都骨折了,不告诉家长真的可以吗?万一以后弄不好有个残废啥的咋办?
越想,越觉得方。
乔琛还是给陆川打了个电话,他肯定比他懂一些。
-
二十分钟后,陆川匆匆赶到医院,恰好遇到了取完药的乔琛。
两个人于楼道间狭路相逢。
陆川朝着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乔琛预感到不妙,本能地想躲,陆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抵在了楼道的扶手上。
乔琛整个人被他按在楼道口,他用力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陆川粗壮有力的手臂,他的力道简直大得可怕。
只要他稍稍一松手,乔琛就会摔下楼梯。
陆川额头上青筋都要暴起了,压低了声音叱问:“乔琛,我也把你丢下去好不好?”
“很好玩的,来试试啊!”陆川气得声音都在抖。
乔琛抓紧了陆川手腕的袖子,脸色发白,回头看了看身后陡峭的楼梯,还是服软了。
“这次是我不对,无话可说。”
“我警告过你!”
“我他妈也没想真的把她撞下去!”乔琛喘着粗气,愤懑地解释:“我真的是不小心!我就想用球吓吓她,你以前还不是经常对老子手滑!我哪里知道她走路都不稳的...”
“草你妈的走路不稳!”陆川爆了声粗口,将乔琛往墙上狠狠一撞,拳头就这样挥了过来,打在他肚子上。
这一声粗口加拳头刺激了乔琛的神经,他突然暴起,推开陆川,冲他吼了声:“你嘴巴放干净点!”
话还没说完又吃了陆川一拳头,乔琛也不甘示弱,抬腿朝着他的肚子踢去。
两个大男孩在医院的楼道上扭打起来,引起一阵不小的动静,路过的医生和护士连忙过来拉架,好不容易才将情绪激动的两个人拉开。
乔琛用力挣脱医生护士的拉扯,指着陆川臭骂:“老子就不该给你打电话,你讨厌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家伙!”
他好生气,整个人都在冒烟。
陆川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声道:“说得好像我不讨厌你似的,傻逼乔!”
医生护士们见俩人不再打架,也都各自忙碌去了。
乔琛哼了声,气呼呼地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回来,将手里的药口袋砸陆川身上,狠狠说:“她的药!按处方吃!”
“喂。”陆川叫住他。
“干嘛?”
“突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
乔琛回头不解地看向陆川,陆川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拎着小药袋,喃喃说道:“我跟楚楚从小就认识,她真的很乖。但是总有人要欺负她,以前巷子里那些小孩,捡石头砸她,还叫她小贱货,他们都不知道那三个字什么意思,只是听大人嚼舌根,才有样学样。”
乔琛紧绷着脸,默不作声。
“那时候她不会说话,甚至也不会哭,像个傻子似的。”
陆川继续说道:“其实她不傻,她什么都懂。别以为她就是受气包,她不是,她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最受不得旁人的欺负,谁欺负她,她会报复的。”
“也就你乔琛,她是心甘情愿被你欺负,让你发泄让你解气。”
“有时候我真的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不管大人做错了什么,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心里难过,有气有火要发泄,你可以找你爸,找她妈,可你最不该欺负的人就是她,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
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
无可否认,乔琛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戳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爱他吗?
在他做了那么多讨厌和混账的事,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王八蛋。
她爱他?
“陆川,你...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乔琛气息不稳:“你不是我,根本不懂我的感受。”
“我不管你有什么感受,乔琛,我把话放在这里,今天这种事,如果再发生一次,我真的会把你从五楼扔下去,就像当初你扔她的书包一样。”
陆川冷冷地看着他:“不是不想活想下地狱吗,别拉扯她,我陪你。”
-
楚楚头上贴了一个白色的补丁,从创口处理室出来,看到陆川身长玉立地站在墙边,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一袋药,脸色低沉得可怕。
“你来了。”
陆川回头见到她,阴云密布的脸色又笼上几分关切,他三两步朝她走过来,伸手轻轻摸到楚楚的胳膊肘,又托起她的额头检查,额头上的小补丁叫他心疼极了,恨不能再补乔琛几拳头。
“骨折?”
“嗯。”
“操。”
“哥呢?”楚楚看向走廊左右:“他说给我拿药。”
“被老子打跑了。”
“啊!”
陆川陪着楚楚走出医院,楚楚偷偷看了陆川一眼,他脸色绷得很紧,看样子超级不爽。
“他给我道歉了。”
陆川无语地看着她,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愤懑地说:“我打你一拳,再给你道歉,行不行?”
楚楚当然摇头:“不行。”
陆川更生气,还有点吃味:“乔琛就可以,我就不行!”
“他不是故意。”
陆川气结地看着楚楚,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乔琛,能让她如此纵容。
“蠢兔子,你什么时候,对我能有对他一半好。”
“你还要...怎样?”
陆川三两步追上她:“傻逼乔那样欺负你,你就不跟他生气。我对你掏心掏肺,你还跟仓鼠似的,高兴了让摸一下,不高兴就咬我...”
谁说不生气...
楚楚正要反驳...等等,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傻逼乔?”她问。
“是啊!乔琛不就一...”
“傻逼玩意儿”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陆川顷刻间在她幽深的目光里感受到森森寒意。
楚楚盯着陆川沉静地问:“你说,我哥是...什么?”
陆川脖颈间性感的喉结艰难地上下动了动。
“大...大舅子。”
他恍然说出这句话,然后点点头,坚定地重复:“乔琛是我未来大舅子!他的智商由我来守护!”
-
十一过后,连着一段阴雨天气,空气中也渐渐泛起了初秋的潮湿味道。
早上天空下起了滂沱大雨,哗哗啦啦,密集的雨点敲击着这个世界,发出悦耳的共鸣。楚楚一个人拿着伞站在寝室大门口,她的右臂挂在脖子上,左臂拿着伞,望着外面的大雨,显然有些为难。
一只手很难将伞撑开。
然而,寻求别人的帮助对她而言,似乎比这还要困难十倍。
她就这样站在门口,挣扎着用一只手往上撑开伞面,尝试了好几次,失败。
“楚楚,一块儿走咯。”
身后,薛棠棠已经将自己的伞撑开:“你也不方便,我给你撑伞。”
楚楚低头对她道了声谢,然而还是摇了摇头。
她不习惯跟人一块儿走,她们寝室四个人,另外三个上学放学总是一起,但是楚楚却是独行侠,并不是她们孤立她,而是她拒绝她们。
薛棠棠利落地帮楚楚撑开伞,递给她,说道:“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楚楚对她道了谢,目送她消失在雾蒙蒙的雨中,她才迈着步子慢慢地走出去。
雨滴拍打着伞面,滴答声密密麻麻,楚楚刚走了没两步,就在寝室楼不远处的大树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大确定地又望了几眼,方才确定,站在树下的人,是乔琛。
见楚楚望过来,乔琛连忙转身匆匆离开。
走了几步之后他偷偷回头,却发现楚楚竟然追了上来,还脆生生地喊他:“哥!”
“别乱叫!”乔琛回头狠狠地说。
“乔...乔琛。”楚楚战战兢兢地改叫他的名字,问他:“你怎么在这。”
“顺路。”乔琛目光不自在地斜向一边。
宿舍区并不在校门和教学楼的必经路上,什么样的路能顺到这里来?
“顺路接我?”
“才不是!”
乔琛不自然地咳了声:“就是刚刚去食堂吃了个早饭,路过这里而已!”
然而他还没说完,楚楚已经收掉了自己的伞,然后钻进了他的大黑伞里,抬起头来羞涩地冲他笑:“手不方便,你可...不可以带我走?”
他皱着眉头,垂首,看见她笑时虎虎的小兔牙。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无比缓慢,雨滴拍打树叶,路畔青青的草地,偶尔传来的一声蛙鸣...他的世界静了许多,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的心底蔓延开来。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像秋日里潮湿的空气,虽夹杂着霉腐的气息,但却是生命必须汲取的氧气,他无可遁逃。
恍然回想起陆川那天的话。
“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
因为他是她的兄长,血脉相连?
还是仅仅出于愧疚?
谁知道呢?
乔琛不愿再去多想,他终于还是瓮声瓮气地说道:“走吧。”
伞翼很大,他走在前面,楚楚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不过楚楚走路比较慢,而乔琛却是习惯性地迈着大步子,走了两步就把她给甩在了伞檐外。
他注意到人没跟上来,只能又退回去重新给她撑伞,嫌弃地说:“你就不能走快点?”
楚楚连连点头,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她还是走得慢。
乔琛没办法了,只能顺着她的节奏,信步悠哉地踱着步子。他从来没给别人撑过伞,也不大会照顾女生,所以也只顾着自己,一路走过来,楚楚半边衣裳都淋湿了,而乔大爷浑然不觉。
忽而,他感觉到自己衣袖被抓了一下,下意识地垂眸,看到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干嘛!”
楚楚不大好意思地红了脸,跟抓了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放开了他。
乔琛并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忽而感觉到自己的袖子仿佛又被拉起来了。
这一回,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挣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行走在滂沱的大雨中,黑色的伞面不动声色地...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