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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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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话间,马车又到了文家别庄。

别庄小巧别致,一带矮墙,数杆修竹,几株老树,未进院门,鼻端已能闻到缕缕梅香。

两人在院门口下了马车,看门人认得江星月,也没看请帖就请两人入内。

江星月志不在诗会,也不急着进去,便带着桐月围着庄子转悠,向她说一说几处景致的妙处。不过,别庄到底不到,她们只转了一圈刚好到了诗会现场。此时诗会已经开始,那些才子们散落在梅林之中,有的对着梅花皱眉苦思,有的在轻轻嗅着梅花的香气,还有的淡然独坐,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接着,有人开始走到桌前,蘸饱笔墨,奋笔疾书。

就在这时,桐月听到有人在轻声吟诵林和靖的《山园小梅》。不用看,她已知道是谁。不过,她还是朝那人看了过去。

白佑林身穿华服,正背着手抑扬顿挫地吟诵诗歌,他的书童正在誊写。

当白佑林吟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句时四周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白佑林一脸得意,嘴上却谦虚道:“献丑了,还请各位多多指正。”

桐月看着他,正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正好江星月唤她,她侧头过去,白佑林的目光就是在这时候扫过来的,他看到桐月,不由得一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接着慢慢转过了脸。

桐月跟江星月说完话后,再去寻找白佑林,不料对方不见了。

她刚要抬步往梅林深处去,忽听得身后有人招呼道:“桐月姑娘,别来无恙?”

☆、第七十一章 梅林再遇

桐月循声望去,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神色和悦,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乍一看,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对方察觉出了桐月眼中的疑惑,忙主动上前解释道:“桐月姑娘可能忘记了,我是你表哥的朋友钱子轩,咱们几年前曾见过一面。”

桐月恍然大悟,连忙说道:“我也猜到是你,只是变化大太了,一时不敢认。”

跟以前相比,钱子轩的变化确实有些大,他更高更壮些,整个人脱去了少年的青涩稚气,变得更对沉稳更富有男子汉气概。

钱子轩笑了笑:“你变化也挺大的。”

钱子轩先是问桐月怎么想到进京的,跟谁一起来的。他本以为她是跟父母或是同乡一起来的,当听到只有她们姐妹两人时,不由得一脸惊诧,说道:“你真是胆大,从家乡到京城,一千多里路,中途还要辗转几次,你没出过远门,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竟然就这么来了?”

桐月笑道:“也没什么,我妹妹别看年纪小,能帮我不少忙呢。”她自然说的是实话。带着荷月出门,就相当于带了一个保镖。

钱子轩哪里肯信。他只觉得桐月勇气可嘉。他嘴上没说,心里却不由得对她愈发刮目相看。

两人寒暄一会儿,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白佑林。钱子轩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一阵却不见他的身影。他一脸纳闷道:“明明刚才他还在这里,怎么这会就不见了?——对了,佑林知道你来京了吧?”

桐月摇头:“我是来看一个亲戚,他还不知道。”

钱子轩热心地道:“我带你去找他。”

桐月看看周围,发现江星月正在跟一个士子说话,她便冲她打声招呼,说自己去梅林转转,就跟着钱子轩一起去找白佑林了。

钱子轩一边走一边跟桐月普及白佑林的事迹。无非是他怎样有才华,怎样引人瞩目等等。这些早在桐月的预料之中,她一直是笑而不语。这样淡然的神情,又让钱子轩对她多了一个波澜不惊的评价。

钱子轩对桐月说道:“其实,我最佩服白兄的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的品性。他事兄嫂如父母,对侄儿也是悉心教导。虽出身富贵但却毫无纨绔习气,虽名声在外,但一直立身谨慎、洁身自好。”

立身谨慎?这倒也不难理解。桐月想起前世时,白佑林曾跟她透漏过,他的感情经历很单纯。中学时期一心学习无心恋爱,大学时期,要兼职考证,再加上经济不宽裕也不方便恋爱,工作后,进的又是个和尚公司,想谈也没什么机会。他现在如此,想必是沿袭一直以来的习惯吧。

两人边走边说,寒风乍起,梅林簌簌而起,一阵阵寒香迎面扑来,泌人心脾,桐月深深地吸了口清冽的空气,心情顿觉清爽许多。

两人在梅林中一边赏梅闲谈一边寻人,但却一直没找到白佑林。中间也碰到几个人,钱子轩上前打听,有人指东有人指西,谁也不清楚他到底去哪儿了。

正好这时有人叫钱子轩,桐月便主动说道:“你去忙吧,反正我找他也没什么事,今日见不着就改日再见。或者你告诉他家的地址,我得空去他家也行。”钱子轩一想也是,便把地址告诉了桐月,听着她记熟了才跟着朋友离开,并说自己去去就回。

钱子轩走后,桐月也不急着寻白佑林了。她索性沿着梅花林漫步闲逛。

她正走着,忽听得旁边传来一阵说笑声,桐月隐隐听到有人提白佑林的名字,便停住了脚步聆听。

有人清声道:“白世兄才情之高,让我等望尘莫及啊。今秋菊花诗会夺魁,今日梅花诗又拨得头筹。实在让人佩服。”

有人立即附和道:“是呀是呀。”

还有人曼声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句真是绝了,难为你怎么想的到?”

……

他们边说边桐月这边走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桐月远远地看着白佑林,他的相貌没怎么变,五官仍跟以前一样端正得有些平淡,身量仍有些单薄,变化最大的是他的气质。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场,说是志得意满又不太像,说是自信也不全是。

就听白佑林笑道:“谬赞谬赞。只是偶起诗兴,随口一诌而已。”

“哈哈,你随口一诌就能诌出千古名句,怎么我等把胡子都揪掉了也诌不出半句呢。”

白佑林刚要开口说话,偶一抬眼正好看到了桐月。他的笑容不由得一僵,涌到嘴边的话也赶紧咽了回去。

桐月冲他笑道:“表兄,我一直在找你呢。”

白佑林急忙设法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佯作才发现桐月,语带惊喜:“桐表、表弟,你什么时候进京的?怎地不提前让人告诉我?”

桐月起初也察觉到了白佑林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只是她还没来得细细思索,思路就被白佑林一连串的问候带走了。

“姨妈姨爹身体还好吗?就你一个人来的吗?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你现在住在哪个客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桐月一一回答了白佑林的问题。

其他人听到白佑林称呼桐月为表弟,也都十分感兴趣地看着桐月。白佑林却不太想让这些人跟桐月结识,他问罢这些问题,便匆匆对这些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桐月,然后又道:“我这个表弟从乡下来,怕生,你们可怕吓着他啦。——桐表弟,走,咱们一边说话。”

桐月本来对这些陌生人也没多大兴趣,只是冲他们略点一点头,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白佑林离开了。

一离开人群,白佑林便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让你跟他们认识,我是怕他们认出你们的身份,这些人有的久经风月,眼睛厉害得很。”

“没关系,我无所谓。”

白佑林带着专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

桐月仍跟以前一样,向他倾吐些不适和苦闷,分享一下近几年的见闻。

白佑林只是笑呵呵地听着,听得多说得少。慢慢地,桐月也意识到两人的对话有了断层。

桐月赶紧打住话头,自嘲道:“你看我一开口就收不住。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白佑林淡淡一笑,“还行。”

说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字句,用半是自嘲半是试探的口吻道:“我这样沽名钓誉,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骑虎难下了。”

桐月正色道:“那倒没有。生活不易,有时作戏也再所难免。”

白佑林笑了两声,“你能理解就好。”

桐月刚要重申一遍自己的话,就见白佑林脸色微变,以手压唇“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出声。

桐月不知所谓,也跟着神色一敛。她仔细一看,才发觉前方的一棵白梅树下立着一身穿玉色衣裳的男子。

白佑林踟蹰片刻,缓缓上前,向男子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柳公子。”

☆、第七十二在京杂事

梅花树下的男子慢慢侧过身来,看到白佑林,微微讶然道:“白公子,幸会。”

“幸会幸会。”白佑林故作欢欣地说道,他的眼睛片刻也没离开对方的脸,他在仔细观察着柳栖白的神色,想看看他究竟听到多少。

柳栖白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神情,对他礼貌而客套,让人辩不出喜怒。白佑林本来还想套套话,但柳栖白似乎不想多言,只是朝他略点一点头,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行一步。白佑林十分尴尬地笑笑,只好拱手同他告别。

柳栖白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白佑林盯着他的背影瞪视一会儿,对一旁的桐月努努嘴道:“喏,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所谓的古代贵公子的做派,在他眼里,我等简直就是不值一看的草民。这种人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桐月没有附和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白佑林以为她不信,忍不住再次强调:“你不会不信我的话吧?——难道你也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桐月只好说道:“你想多了。我根本不认识他。”

白佑林为掩饰自己诋毁别人的痕迹,随即笑道:“哈哈,那倒也是。我一直都觉得你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

桐月本来以为白佑林会提及他们的话被柳栖白听到的事,但奇怪的是白佑林却只字不提此事,他不提,桐月也就不提。其实就连她也想知道柳栖白究竟听到多少?还有就是,如果他真听到了,会不会对白佑林不利。她想归想,也没有办法跑上去盘问对方,而且她见当事人都不再操心此事,便也决定先放下。

两人在林中走了一会儿,正好江星月和钱子轩一起找来。四人刚一会面,白佑林便被众士子团团围住问东问西,有嘘寒问暖的,有恭维客套的,白佑林满面春风,游刃有余地应酬众人。两人再也没有机会单独说话。钱子轩颇有些过意不去,便一直跟桐月找话说。桐月看江星月对诗会并无多大兴致,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也不欲多停留,就跟江星月提出离开。

江星月说道:“也好。我也逛累了,咱们回去吧。”

钱子轩将两人送到门口,又问了江家的地址,方才挥手跟两人告别。

“对此次诗会感觉如何?”路上,江星月笑着问桐月。

桐月答道:“我只是一个围观者,倒也没什么感觉。”

江星月道靠在车壁上,缓缓道:“你那位表兄最近风头正劲。”

桐月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你……觉得我表兄的诗文水平如何?”

江星月微微蹙眉,似在沉思,又似乎很为难。桐月忙道:“没事,你不方便评价就算了。”

江星月朗声笑道:“那倒不是,在别人面前我倒是不好说,但对于你,我没什么好掖着藏着的,我只是觉得他、太高产了些,而且很多诗词与他的经历不甚符合。你想,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少爷,可他有的诗词给人感觉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者,又或者是一个胸怀天下的大儒。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很多事没经历过也能写得惟妙惟肖,仿佛亲身亲历一般。”

桐月听到这句,心中不禁一惊,原来,江星月竟这么敏锐。

接着,她又听江星月继续道:“还有让我感觉困惑的是他的写作风格不统一,时而昂扬雄阔,时而沉郁悲怆,时而婉约清丽,我总觉得一个人应该不可能同时有这么多种风格。”

桐月此时不知接什么话好,既不好顺着她的话说,又不好替白佑林辩白。她只能把话转向别处。她想到的是,既然江星月发现了这个异常,也表示定别人多少也会注意到,她要不要提醒一下白佑林呢?她转念一想,他如今风头正劲,如他自己所说,骑虎难下,她说了对方也未必肯听。算了,还是什么也别说吧。人们怀疑归怀疑,又无处查找诗词的源头,估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好在江星月只是顺口一提,也没去深究下去。

桐月回到江家后,每日陪江星月说说话,下下棋,有时陪两个孩子玩耍一阵,跟堂姐端月说说话,天气晴好时就上街溜达一圈,一边闲逛一边寻找商机。

期间,白佑林一直没来找桐月,倒是让下人送了一些东西来,说自己最近太忙,有空再来看她。钱子轩倒来过两回,还送了一些从海外诸国带来的稀罕物。桐月打听了一下,得知钱家的亲戚中有人在做海货生意。

桐月知道大考将至,她主动劝江星月不用理会自己,只管专心备考就是。

她因为江星月的缘故,多少也了解一些古代的科考制度。越是深入了解,她就越是感慨江星月的不易。江星月已经通过乡试,明年春天要参加由礼部主持的会试,所谓的会试是会集全国的举人来京考试。三月考试,大约四月中旬发榜,会试若能得中者就是贡士,考中贡试才能有资格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每一次考试都是一场十分残酷的淘汰赛。这比现代的高考难多了,怪不得白佑林不愿意走这条路。

江星月读书读累了,就喜欢叫桐月进去陪她说话。她笑说这也是红袖添香。每每这时她都会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显得十分满足。

桐月道:“明年考中之后,有何打算?”

江星月轻笑一声:“你好像认定我一定会考中似的。”

桐月笑道:“我就是这么觉得。”

江星月也没多做谦虚,舒了一口气道:“我的打算仍跟以前一样,若是能得中,我想尽快外放,找一个适合施展才华的地方为官,多做些实事。”

“这样挺好。”

“那么你呢?”江星月反问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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