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

他是被生生疼醒的。

画卿颜唇色苍白大汗淋漓地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屋内已是一片昏暗。一直以来都陪伴守候在身旁的慕君年不知所踪，画卿颜神色茫然地用视线在寝殿内寻视了半晌。

好一会儿，他涣散的眼瞳才聚出一点微光来。清风仙尊忍着丹田破碎的疼痛，发着抖从床下坐起。在盘腿打坐前，他还不忘在门口加了一道禁制，以防不知去哪儿了的慕君年突然回来。

画卿颜闭目凝神，运转体内灵力调整内息，修补破碎的丹田。他的金丹已然百孔千疮岌岌可危，再这样下去，他的修为怕是要彻底废了。

窗外的落日余晖已然全部消退，天色渐暗星月升起。

画卿颜从漫长的丹田修补中回过神来，他收起周身所有泄出去的灵力，似是籍由此来稍稍挽留一下已日趋消退的修为与实力。

这里是魔族世代居住之地，黑雾阴气甚重，灵气匮乏几乎没有一丝能让人吸收的灵力。是故修真人士在此长住，势必会因久未吸收到灵力，而感到体内丹田枯竭干涸。

但巫山殿外却种满了慕君年给他栽下的灵芝仙草，婢女们日夜都以仙水浇灌，以滋养灵芝仙草，保持殿中灵气充沛。画卿颜不是不知道慕君年的心思，但以他如今的状况，即使身处灵力浓郁之地，他也再无法主动或自动地吸收灵气了。

画卿颜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缓缓拂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依旧在平稳地跳动着，仿佛没有一丝异常。但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修真之人的寿命多得是以百为单位计数，一百岁、五百岁乃至千岁万岁也是有的。

但画卿颜想：他至多也就还剩十年的寿命了吧？

摆在他面前的命数已然定好，他的结局是好是坏，是否能脱离命运的掌控？这些对于画卿颜来讲，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已死去的灵魂，只是灵魂遇上了错乱的时空，穿越来到了这个修真之界。他的这条命是捡来的，人生延续的几百年光阴也是偷来的。

他还有何不满足的呢？

画卿颜心中突然释然清明了起来，是啊，他都已被老天格外恩赐了一条性命，多活了数百年光阴。如今在他生命仅剩的十年，他又为何要在郁郁寡欢沉闷郁结中度过呢？

哪怕慕君年对他所行之事教人当时心悸惊惧，但是

至少他是喜欢他的。

直到这一刻，画卿颜才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是喜欢慕君年的。

所以，疼痛与惊惧过去，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慕君年一直都是以温柔加倍，真心待他的。

他又有何心生抵触矫情可言呢？在余下的生命里，他好好地与慕君年相处度日不好吗？

清风仙尊豁然开朗，掀开被子踩着地面铺满的地毯，推开门而去。

他要去找慕君年。

第80章 食髓知味

巫山殿内没有慕君年的身影，画卿颜猜测他应当是在主殿。屿君山的魔兵手下们不敢阻拦清风仙尊，画卿颜便一路寻到大殿门口。

晚风吹过，吹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极为刺鼻。清风仙尊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好预感，他快步走上前去，将手放在大门上狠狠地一推。在看到大殿之中的情形中，画卿颜脸上的神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慕君年

他唇瓣颤抖地微微开阖着，映入眼底的一幕竟是他那教的好徒儿，神态放松地靠坐在高座之上，笑看他人自相残杀。

这种看着别人互相攻击疯狂自残的诡异画面，比起亲身置入于战场中，简直是惊骇到让人心生恐惧。

那些一向满口仁义道德的修真之士在这里，如野兽般嘶叫怒吼。他们像丧失了理智一般，情绪被无限地放大，陷入了疯狂与魔障之中，目眦欲裂拼力砍杀着。

这简直就宛如人间地狱。

恍惚间画卿颜似是想起，当初他刚刚寻找了慕君年之时。慕君年也是这般，冷眼旁观他人饱受心魔折磨，在厮杀与呐喊中耗尽精力，力竭而死。

那时慕君年便说过，杀死那些人的不是他而是他们自己。

原来慕君年答应下他不再杀人，就是自己不再沾染鲜血，而让他人自我折磨而死吗？

他的确是疯了！

慕君年当真是骨子里就透着残忍与嗜血的凶性。

可笑的是，画卿颜心道：他竟然想要剖开心扉，与慕君年吐露衷情。

他是疯了，才会爱上这么一个魔头吗？

住手都住手！清风仙尊一道白光凝聚而出，含光召唤在手，瞬时迸发出强烈的剑气，直朝一众自相残杀拼得你死我活的修真之人而去。

剑气如虹，却没有半点杀伤力可言。因为画卿颜注入剑身的是清醒诀，他在强行唤醒那群失去了神智之人。

慕君年在看到师尊进来的那一刻就回过神来，他立马从高座之上站起，转瞬之间便就出现在了画卿颜身前。

他握住了师尊的手，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问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画卿颜赤红着双眼，严厉斥责道：我若不来，是不是就任由你这样戏弄人命？！

慕君年原本还握着师尊的手骤然间，似是松了那么一点力道。

魔君顿在原地沉默了一瞬，而后他才缓缓牵扯起唇角，那笑意不达眼底，竟隐隐透着一丝疯狂之态。

是啊，师尊你应当知道，我就是这样彻头彻尾的疯子啊。

在修真之界所有仙门百家都指控为我乱世的魔头，他们齐聚一堂攻打上山，剑锋所向皆是要我性命。

难道就只允他们伤我，而我不对回以反击吗？

慕君年笑啊，眼底神色满是寒凉与冷意。他指腹轻轻抹过师尊的眼角，似是想要透过那双眼睛窥测里面涌动的情绪与想法。

画卿颜闻言脑海早已轰然一炸，一片空白。很多时候，这些个是是非非根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人生在世多的是摩擦与碰撞，在经历挫折、误解与磨难之后，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统统都揉乱|交缠在一起了。谁又能说清一个对和错，正义与否呢？

他不知道就连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倏忽地，画卿颜手脚都发寒颤抖起来。对于慕君年，他到底该怎么办？

魔君似是终于不想再深探师尊眼底的情绪与想法了，他骤然松开了手，一震袖脚底便突然一阵颤动生起。主殿朱红大门之外，竟凭空出现了一处断崖。

慕君年手中腾起一阵躁郁的风，黑气浓雾裹起殿内一众伤痕累累满身鲜血的修真人士，将他们通通扫落山崖，狠狠地丢了下去！

画卿颜眼底眸光颤动，缓缓张开唇瓣问道：你做了什么？

师尊不是不想看到我手犯杀戮吗？慕君年脸上原本逐渐疯狂的神色已然消退，他目光眷恋而缠绵地看着身前的师尊，缓缓开口道：那我就把他们扔下山好了，我不要他们性命。

山下妖魔肆虐，恶鬼飘浮游荡，多得是野兽寻食。

慕君年眼底闪过一抹猩红的光，垂首轻轻吻在了师尊的唇角，撬开了他的牙关深深侵入其中。画卿颜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处，但任他心底有多抗拒与害怕，他也没有再推开慕君年的身体，任其厮磨辗转给予与索求。

良久，魔君才食髓知味地放过画卿颜，似是仍未满足一般轻轻啄了啄师尊被汲吮红肿的双唇，谓叹了一口气道：师尊，我这样做你可还满意？

这话一语双关，教人根本分不清他说的是此前放过那一众修真人士的做法，还是压抑克制下深深侵犯进他唇舌，却未再伤他分毫的湿吻。

画卿颜没有回答，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慕君年却似心情极好一般，隐去了眼底的戾气与寒光，他一把将师尊抱起，走向了数层台阶之上的高座。

画卿颜察觉到他的意图，心底的不安陡然升起。数日之前还残留在他脑海里的阴影浮现于眼前，在此刻皆化为了惊惧与害怕。

画卿颜本能性地想要挣扎，然而他身体还未开始挣脱，慕君年却又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温声安抚道：师尊别怕，这次我不会再弄伤你了。

画卿颜被他紧紧地抱着，锁在怀里逃不开挣不脱。已开过荤的男人，面对亲密无间贴身相合过的人，又如何能压抑下心底躁动的情欲呢？

慕君年抱着画卿颜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将他放在了宽大的紫檀椅上。

大殿朱红色的大门在身后轰然关紧。

**

自那日仙盟众道攻打上山一回后，屿君山的地理位置已然暴露于世。

民间到处都是妖魔横行邪祟作乱，祸乱绵延不绝。

慕君年身为魔族魔尊，镇压万千妖魔，却也做不到只手遮天，掌控世间全部邪祟妖兽。

自古人心最易滋生心魔，那些泛着浓雾黑气的邪魔，并非凭空出现。

慕君年承着世间骂名，不予理会。修真之界风雨飘零，仙门百家急剧衰落。他们急于寻求生路，结束这乱世纷争。

屿君山脚齐聚的妖魔邪祟越来越多，皆是因受慕君年体内魔种的吸引而来。就如当年璇玑夫人刚刚诞下他时，那冲天的魔气笼罩了整座九幽深谷。即使有结界阻拦，也隔绝不了妖兽邪魔对魔种散发而出的魔气的感应。

慕君年生来就能吸引邪气妖魔，致使妖兽发疯发狂。

他是天生的魔物。

在他过去那数十年光阴，清风仙尊画卿颜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就给他注入灵力，压制他体内躁动的魔息。

直到他坠入极境深渊后，那里是凡人修士所无法踏及之地。画卿颜也受仙盟约束，在飘渺峰中与世隔绝，再不能踏出山峰半步。

三年的时间，慕君年还置身于妖魔邪祟横行的炼狱深渊之下。没有人给他灌入灵力进体，更无外力能压制住他体内的魔息。

于是淤积沉压了数十载的魔气开始疯狂地躁动了起来，它在慕君年体内爆发，再不可逆转。

所以，当慕君年从深渊之下冲破而出重返人间，他给世间带来的也必定是群魔躁动。

画卿颜虽一直都待在屿君山上，与外界隔绝却也知晓修真界早已大乱。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慕君年将他藏于巫山殿中，哪儿也不让他去。

过去画卿颜待在飘渺峰数百年，一闭关就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十天半个月甚至几年十几年，连山洞都可以不出。但如今，他无法闭关修炼。每日里不是望着窗外黑白一片的天空发呆，就是立于巫山看着那些一成不变的景象愣神。

没有人喜欢被限制自由，哪怕有个WiFi给个手机画卿颜也不至于每日里都郁郁寡欢的，提不起精神。最令人受不了的是慕君年时常会抱着他在寝殿内行巫山|云雨，每次他都会被慕君年折腾到昏迷不知今夕何夕。从前画卿颜的良好作息时间都被彻底打乱了，于是他更加郁闷难受了。

慕君年见师尊常常怏怏不乐，一点精气神都提不起的样子，便思索着该怎么做哄师尊高兴。

慕君年想起曾经带画卿颜在人间闲逛集市，那时师尊眼底是有光的，满眼都是对新事物的好奇与欢喜。

可也是在那一场人间集市中，师尊趁乱逃走和别人跑了。

那是慕君年的逆鳞，是一想起心底的情绪就会阴郁躁动。魔君在一场思索中反复考量了许久，最终决定带画卿颜去冥界鬼市。

魔尊事先通知冥界众多鬼魂扮好正常人的模样，别暴露出自己狰狞恐怖的一面，否则后果自负。

鬼界一众鬼魂们纷纷上起心来，提心吊胆地努力将自己扮好人样，把所谓鬼市都举办得像个人间闹市。所有原本散发绿光的灯笼都被涂上了红色的颜料，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就等待魔君慕君年带他的师尊，来临此地。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五一节假日前要补课，昨天做了一天的作业，今天又要补一整天的课。原本还有一千多的存稿，这下是真的一滴都不剩了

啊！！！

（这一章还是趁下课摸鱼拼命赶出来了，码得我要死了）

打个商量，这两天先不跟哈，周三直接更新7千字出来。

第81章 提前更新

画卿颜被吓到了，原因无他。本来从鬼市逛完心情转好，结果在回去时在车内掀了一下窗帘，看见了变回原形的鬼魂真正模样。

清风仙尊当下便面色苍白起来，哗地一下放下了窗帘。慕君年感知到他的异常，一把将画卿颜揽进臂弯，顺抚着他的后背，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画卿颜在脑海中自动转化思路，他此前竟是置身于一群鬼怪中游街闲逛关键是他还一点都没有察觉？！

他的修为竟已倒退到这个地步了吗？

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慌的，画卿颜在慕君年臂弯中浑身颤抖起来。他紧紧攥着慕君年的衣襟，似是想要寻到一丝安抚。

对于师尊的这种应激反应，慕君年已然见过太过次了。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如今的师尊敏感而焦虑，格外容易受惊。

他以为过去师尊斩妖除魔，驱邪避祟应是不会怕鬼怪的，却不曾想

慕君年不停地拍抚着师尊，将他抱入怀里温柔安慰道：没事的师尊，那些只是游荡于冥界的幽魂，尚未寻到轮回之路，它们生前也是人的。

画卿颜缩在慕君年怀里没有说话，仍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仿佛是籍由此来倾诉他的心绪。

他真正怕的并不是这个。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又说不出口。

画卿颜突然想到，他金丹破碎无情道心崩坏，恐怕真的要命不久矣了。等那时他死了，慕君年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