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主沈道圣
雷霆万钧之势戛然而止。
一只手,他幻想中的手,在面前拂过,带起柔软的衣袖,如清风、似云雾,将之生生吹散。
“漂亮姐姐!”木官挣扎着从天璇子前襟中钻出,捧脸花痴。
相较之下,天璇子脱口而出的“阿姊”倒不甚明显了。
不过,林婠清没在意两人的惊呼,只见她左手拽住天璇子腰带,右手指天,一簇异火自她玉指悠悠飘向天雷处。
下一刻,天雷仿若人间的爆竹般在上方炸裂,又变成无数细小的火花,泛橘的暖光再将漂浮在半空的碎石燃成灰烬。
无论是顶上的古树还是周围的山石,都被劈后又被烧得七零八落,只余空荡荡的洞口,对着惊雷过后露出一丝月光的星空。
但天璇子知道,他们安全了。
从林前辈在虚空中出现,到她将自己救下,整个过程不足瞬息,动作更是如行云流水,肆意洒脱。想到此,天璇子望向林婠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自己尚未察觉的年少爱慕之情。
林婠清却不顾甚么心思不心思,她迅速用拽住天璇子腰带的左手向上一扯,而后将手换到他背后,再虚虚一揽,就将其半抱入怀。
林婠清就这般带着天璇子向洞外飞去。
快到洞口处,林婠清将揽着天璇子的动作换成拎着他的后领,片刻后重新落到一处树梢上,松手朝背后一拍,将他丢到几人面前的空地上。
随后,林婠清活动了一下手腕,撑起红叶伞道:“行了,完璧奉还。”
玉衡子等人赶紧围过去,观察他的伤势。
“如何?”
“咳……无事。”天璇子被这一掌震得吐出胸中一口瘀血,不过也觉舒坦许多。他被搀扶起来后,对林前辈谢道:“阿……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在上清宗几人面前,林婠清倒是没再纠正天璇子对她的称呼。
玉衡子见师侄都未对林婠清不满,他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拱手道:“此次劳烦林前辈出手,救下我上清宗之人。”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许是此间事了,林婠清也不再随时随地的嘲讽他人。听到玉衡子不甚走心的道谢,反而温婉一笑道:“此次相会你我颇有不快,但阿衡万不可因此急于修炼。”
只是她边说又边转头看了天璇子一眼,也不知究竟是在提醒谁。
可惜天璇子满心被林前辈口中的“阿衡”占去,在旁边纠结,一时倒未发现。
好在藏在他袖管的木官咬了他手指一口,他倒吸一口凉气,将林前辈的提醒听进耳朵。
而玉衡子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想到:也不知为何,每次他与林婠清相遇,都似毛头小伙般不像自己。
也罢,左右都要告辞了。
“阿衡多谢林前辈提醒。”这次玉衡子说得可谓心甘情愿,并且对于此次前来的目的,他直视林婠清坦然道:“原本还想将欠林前辈的恩情还上,不料又欠下一个。”
“哈哈!”林婠清被玉衡子过于质朴的想法逗得朗声大笑,她道:“若因果这般简单便能理清,世间也不会有诸多恩怨情仇了。”
“不试,岂知不可?”
每次面对玉衡子这种万分认真的态度,林婠清就不由自主地心软道:“那阿衡便试试吧。”
玉衡子虽不满林婠清略显敷衍的态度,但他也知道,若此刻他与林婠清论道,输得只会是自己。
对此,他只能承诺道:“天地为证,若有朝一日林前辈需玉衡子帮忙,只要不违背道义,玉衡子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就不必了,省得你家掌门找我拼命。”把人逗过头了。林婠清想到上清宗现任掌门玉玑子那暴躁的狗脾气,再想到玉衡子出山一趟就又背负一个因果回去,不由有些头疼。她草草道:“你有心就好。时辰不早,不知你们如何离去?”
听到林婠清提起师兄,玉衡子也想起师兄护短的可怕,遂挥袖掷出灵舟道:“此间事毕,我等也该回宗门复命,不若就此别过。”
“也好,有缘再见。”
林婠清看着玉衡子携众人登上灵舟。
片刻后,她背过身向相反方向离去。
……
地底深处,已经变成废墟的水牢里,一个宽袍广袖、书生模样的男人正手提一盏花灯四下徘徊,仿佛是在等人。
不多时,虚空中渐渐勾勒出一道倩影,手持红叶伞,腰系摄魂铃,正是方才告别了天璇子等人的林婠清。
甫一见到此人,林婠清便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脸色,语含郑重道:“沈界主大驾光临,婠清有失远迎。”
原来这位便是六合界界主。
“哼,宫主何时这番客气?”沈界主轻嘲一番,算是见过礼,而后道:“魔主便是魔主,无需提甚么界主之称。”
六十年前,六合界界主突破返虚之境,窥得天机,却不欲合道。他封住自身气海灵台,化身凡人在八荒界度过一生,林婠清便是那时与他相识的。
然纵使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体悟过,他仍无法勘破生死,于是他独身杀上位于九天之上的灵动界,寻剑圣白余,与之大战三天三夜,第三夜子时,他终于放下剑刃,就在剑圣白余以为他终于想通之时,他却在灵动界众目睽睽之下遁入魔道。
至此,本是天生天养、有姓无名的界主,就这般有了另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身份——魔主沈道圣。他那句“吾道至圣”更是引得无数魔道修士趋之若鹜。
林婠清看看他的衣裳,随意道了句歉:“魔主这身打扮,倒是让婠清误会了。”
诚然,观其外貌,既非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亦非阴柔女相,面如好妇。初看不觉惊艳,再看便觉韵味深长,穿着灰布麻袍,乌发用同色发带束起,简单的过于平凡,放凡人堆里都可能记不清长相,但当他与林婠清此等大美人站在一起,又分外和谐。
故而,旁人很难将其与魔道之主联系起来。
林婠清也正是见他身着之前尚在八荒界时的衣裳,才临到头改了称谓。
索性两人都不是迂腐之辈,客套话说完,便商议起正事。
沈道圣将手中花灯递给林婠清:“如何?”
随着他话音落下,花灯散发出幽紫的光晕,无数个小人的黑影映在灯罩上。他们在花灯内起起落落,四处游走,仿佛被困在八卦阵里,寻不到出路。
林婠清与此同时松开握住红叶伞的手,任它晃晃悠悠浮在花灯上方,而后又有几个黑影被吸入花灯之内。
“这次不多,就抓到几只。”林婠清回答完沈道圣的问题,反问道:“魔主可有格出什么新物?”
“本尊以花灯为一界,将这些域外异邪放入其中,发现他们虽然无需饮水食物,却也如常人般有生死。”说起自己最拿手的四方上下宇造化之术,沈道圣不免侃侃而谈:“此界自成一方,地为息壤可自行生长,河为昆仑山之雪水甘甜凛冽。”
“可有风霜雨雪?”林婠清又问。
沈道圣却答:“他们不惧。”
“倒是厉害。”林婠清叹道。
沈道圣却道:“可惜不曾生出灵智。”
林婠清不由失笑:“天地间如你这般天生天养灵胎所化者,确实少见。”
沈道圣听后非但不引以为豪,反而怅然若失道:“他们不知生死皆被控于他人之手,我等亦然。”
林婠清不耐这等伤春悲秋之情,斩钉截铁道:“故而我等才会逆天而为,追寻大道。”
“不错,修得大道,方可逆天改命,不再受制于万事万物。”沈道圣方才也就有感而发,他虽外表似文弱书生,却胸有沟壑,转瞬便恢复到往日的豪迈,并向林婠清问道:“所谓‘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不知宫主可有确定这‘其一’的身份?”
“魔主何须试探我?不就是那上清宗的天璇子。”林婠清毫不犹豫地道出天璇子姓名。
沈道圣语含深意道:“我还以为宫主又似往常那般看上某个八荒小子,戏耍玩弄一番。”
阴阳怪气,听得林婠清不愉,她皱眉反刺道:“怎么,事关魔主之运,心疼不成?”
“只是怕宫主阴沟翻船。”沈道圣口中说着担忧之词,行动间却暴露出他并不在意这等小事,手中花灯被他收入袖中。
林婠清也一跃而起取下浮在半空的红叶伞,轻嗔道:“魔主可别咒我呀。”
沈道圣这么些年早已习惯林婠清拿捏的腔调,平静地伸手划破虚空离去。只余远方传来的回音:“既已无事,先行一步。”
林婠清见他离开,也缩地成寸,慢悠悠地飘向南方
……
八荒界的西南方有座山。
山上竹林青翠,泉水清澈如镜,此二绝;天上有凤鸟凰鸟翱翔,林间有白罴出没,此又二绝;山中有古寺妖塔镇守妖魔鬼怪,寺中有千年银杏为僧人祈福,僧中有妙者擅做素斋,味美远胜庖厨,此再三绝。
故而世人称其为七绝山。
林婠清正在这山间散步。
心旷神怡之际,竹林里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两个汉子凭空出现在林婠清面前,似乎是孪生兄弟,皆着短衣,眶下泛青,面白无须。
一路上林婠清无聊许久,好不容易冒出两个不怕死的,她顿时装模作样道:“你们,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那二人相视一眼,左边的汉子开口道:“此山是我开。”
右边的汉子接道:“此树是我栽。”
左边的汉子又道:“要想从此过。”
右边的汉子接道:“留下买路财。”
左边的汉子再道:“我是黑煞。”
右边的汉子接道:“我是白煞。”
一套八荒界盛传的抢劫俗语,愣是差点逗笑林婠清。
林婠清压下上翘的唇角,遮起脸上快要掩藏不住的笑意,低头蹙眉道:“小女子路过此地,身上哪里有甚么钱财,还请大哥们放小女子一条生路。”
白煞听后不知所措地看向左边,小声询问道:“那,这,大哥?”
“蠢货!看她长得细皮嫩肉,裙裳艳丽,哪里是贫苦人家的女子!”黑煞一巴掌乎上他后脑,对着林婠清凶狠道:“少耍花样!”
可惜这点凶狠落在林婠清眼里,就犹如孩童强装大人般不伦不类。
林婠清眼珠一转,泫然欲泣地解释道:“实不相瞒,不知大哥们可知山下最近来了好些修士。小女子本是一位大能的爱妾,岂料前些时日小女子发现那位大能与魔道中人有染。今晨,小女子梳洗时不小心听闻他们要在最近趁乱抢走镇妖塔中的妖兽,这才匆忙上山,希望大师小心。”
白煞顿时被林婠清的一番说辞感动得泪水涟涟,转头对黑煞道:“大哥,你看她这,也是女中豪杰,我们?”
“愚蠢!你看她衣衫整洁,裙边鞋底干净无尘,哪里是赶了这么远山路的弱女子!”黑煞对着他后脑又是一巴掌,转头厉声质问林婠清:“若你口中那位大能当真厉害非常,又岂会对你的窃听之举毫无察觉?”
“哼。”林婠清做戏的脸终于一点点冷硬下来,她嗤笑道:“还不算太蠢。”
旋即冲那二人甩出广袖,而后那二人连半丝抵抗都生不出,便被龙吸水似的卷到林婠清手中。
林婠清一手拎着一只白罴后颈,原来他们竟是山间妖兽。
两兽生无可恋地耷拉着脑袋,异口同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