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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窝窝头袭击白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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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万不得已,田震是不愿意到周忠贵家里去的,见到尤蕴含他心里就乱,尤其是当着周忠贵。他这次到周忠贵的家里来,就是万不得已。他到县里参加农业学大寨会议,谢书记特别指出,参加会议的社长要连夜向党委书记汇报,三天内拿出实施意见。回到公社,天已见黑,田震没有回家,带着一摞文件直接去了周忠贵的家。

周忠贵的家里还是那副老光景,尤蕴含在忙活饭菜,周忠贵坐在小饭桌前的小马扎上看报纸。见田震进来,周忠贵并未起身,撂下报纸问道:“回来了?”

田震跟尤蕴含点点头,径直走到了周忠贵跟前,说道:“谢书记要求连夜汇报,你看,来的也不凑巧”

周忠贵直接递给他一个小马扎:“坐下一块吃吧。”

田震婉拒道:“不用了,我回家弄点就是了。”

尤蕴含将一盘酱肉放到了小桌上,对田震说:“你家里没人,哪有吃的?”

“我上食堂。”田震答道。

“呵呵,这不是生活困难时期了,不愁你吃顿饭。”周忠贵对田震说。

田震看主人不是虚让,也就坐下了。尤蕴含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下班的时候,我碰着克楠了,今天是周末,她去联中接孩子了,等她们回来,我把她娘俩也叫过来,咱们一起聚聚。”

田震的儿子田亮今年刚上初中,在公社的联办中学,离公社大院七八里地,逢到周末,田震或毕克楠都要把他接回家,做顿好饭慰劳慰劳。当尤蕴含去了堂屋后边的小厨房,田震将包里的一摞文件掏出来,递给了周忠贵:“会议的内容,文件上都有,你自己看吧。临走,谢书记让我给你捎个信,农业学大寨,山区主要是修大寨田,平原主要是抓灌溉网,咱们跟南流公社,既要抓灌溉,又要抓产量,争取亩产过五百斤,给其他公社做个榜样。”

“五百斤,五百斤,提高一百斤,不轻快,不轻快啊!”周忠贵感到了压力。

田震却扫了小饭桌一眼,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老周啊,当年你一碗菜汤打发我,那是闹饥荒,现今,困难过去了,你可不能应付差事啊!”

他的话儿尚未落地,尤蕴含拎着一坛黄芪酒端着一个大瓷盆来了,当瓷盆放在了小饭桌上,田震差点惊叫起来,这是一盆蘑菇炖鸡,还冒着热气。田震赶紧对尤蕴含说:“我收起我刚才的话,今天要饱餐一顿!”

周忠贵刚把黄芪酒倒在酒杯里,外边便响起了自行车撑地的“嘎吱”声,早已备好碗筷的尤蕴含站起身来,对田震说:“她娘俩来了,我去叫她们。”

当毕克楠把儿子田亮带进来,向来一板一眼的周忠贵忍不住笑了,因为田亮身上穿着青色的学生装,头上竟裹着红色的女人围巾。

“亮亮,你这是演得哪一出啊?”周忠贵好奇地问孩子。

毕克楠一把拽住儿子,赌气似的地对周忠贵说:“亮亮,让你周大爷看看,那些野种太猖狂了!”

说着,她解下了亮亮的红围巾,孩子的左前额上露出了一块带着血迹的伤疤。刚合上房门的尤蕴含急忙靠上前,问亮亮:“亮亮,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让同学用砖头打的!”毕克楠气愤地说。

“怎么回事?”田震也站起来,问儿子。

亮亮噘着嘴,却不肯说话。尤蕴含伸手扶着亮亮的脖子,亲切地说:“走,到屋里去,我给你上点药,不要紧的,一点外伤。”

等亮亮跟随尤蕴含进了屋,毕克楠才愤愤不平地对周忠贵和丈夫说:“这上初中还不到一个月,挨了三次打了。”

“谁干的?”周忠贵和田震几乎同时问。

“大院外的孩子。”毕克楠答道。

“大院外的孩子?”周忠贵感到奇怪。

“对啊。”毕克楠说。“可真怪了,上小学时,亮亮跟农村的孩子处得可好了,但一上了联中,跟农村的孩子一块儿住校、吃饭,经常有农村的野蛮孩子找亮亮的茬,特别是放学回家的周末,一些农村野孩子平白无故地围攻堵截他,棍棒打、砖头砸,气死我了!”

田震也感到奇怪,问毕克楠:“是不是亮亮惹人家了?”

“哪里!”毕克楠对田震说。“你儿子那个怂样,敢招惹别人吗?”

“这可就怪了。”周忠贵无奈地晃晃大脑袋,又对毕克楠说:“你快坐吧,先消消气。”

毕克楠坐下后,田震又问她:“农村的孩子为何对待亮亮这样呢?”

“不光对亮亮一个人这样。”毕克楠说。“他们对公社大院里的孩子都这样。史部长的强强被打伤了脖子,另外几个机关子女也都身上有伤。”

她反映的情况,引起了周忠贵的警惕。

“亮亮,包好伤了吗?”周忠贵站起来,朝着屋里喊。

尤蕴含扶着亮亮的肩膀一块走了出来。

“亮亮,告诉大爷,都是些什么孩子欺负你们?”周忠贵郑重地问亮亮。

“村里的孩子。”亮亮答道。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们?”周忠贵也有些气愤。

“他们吃不上白馒头,嫉恨我们。都住校,谁吃什么一清二楚,他们一天三顿黑窝窝头,而我们大院里的同学在老师食堂吃,一天两顿白馒头。”

孩子的话,像一记闷拳打在了周忠贵心上,他慢慢坐了下来,田震和尤蕴含也无语地低下了头。唯有毕克楠恨恨地仰着头,对周忠贵说:“周书记,这事你得管啊。史部长拿着匣子枪吓唬过那些野孩子,但不管用。他们都是根正苗红的贫雇农子女,不怕吓唬。”

周忠贵望着酒杯,神情恍惚地说:“老史做事太欠考虑了,怎么能拿着枪吓唬他们呢。”

他又问田震:“老田,这事你看怎么处理?”

田震听出他想将孩子斗殴的事儿交给自己,急忙推脱道:“这些日子,正值麦子拔节的关键火候,我得靠着农科队的种子田里。”

对农业非常熟套的周忠贵对他说:“灌水、施肥,也就是三五天工夫,忙完了种子田,你再关照一下学校的事儿,毕竟跟亮亮有关嘛。”

田震没法推脱了。

等种子田浇灌了拔节水之后,田震骑车来到了公社联中。林校长是位恪守中国传统文化的老知识分子,五十多岁,头发灰白,身上依然穿着早已退出历史舞台的灰色长衫。在他那间灰暗的办公室里,他泡了一壶珠兰茶,跟田震边喝边聊起来。让田震诧然的是,谈到学生打架的事儿,林校长神情漠然,没有丝毫的惊讶。田震觉得其中必有隐情,便问道:“林校长,看来你是清楚这事的了?”

林校长微微点头,但没吱声。

“那是个什么情况呢。”

林校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窗口前,对着操场对面的食堂说:“站在这里,等到开饭时,田社长,你就会一清二楚了。”

怕田震不理解,林校长这才解释道:“开饭的钟声一响,大批的同学就会呼呼啦啦涌进学生食堂,然后拿着黑黝黝、黏糊糊的窝窝头,拎着盛咸菜的瓶子走出来,到那片小树林里就餐,而七八个大院里的学生,却拿着饭票去了旁边的教师食堂,在餐桌上吃炒菜、吃白馒头,都是学生,两种待遇,天地之别,你说那些啃黑窝窝头的学生能不生气吗?于是,一群调皮的农村孩子就结成了团伙,利用周末放学的机会,围追堵截大院里的孩子。”

“既然发现了情况,学校就没采取措施吗?”田震带有责怪地问林校长。

“怎么没呀。”林校长话里也带有怨气。“我曾经派老师护送大院里的学生,可是,心中有怨的学生太多,老师注意了这一伙,又冒出了那一伙,就像当年的游击队,防不胜防啊。”

尽管田震早有想定,但没料到问题如此严重。他跟随林校长望着窗外的食堂说:“看来要解决问题,首先要平衡同学们的心理啊!”

林校长努努嘴巴,表示认可。

回到了公社,他问在党委办公室值班的史祖军:“周书记上哪儿了?”

“到县里去了。你没看报纸吗,又要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县里对运动骨干进行培训,由周书记亲自带队,傍晚回来。”

田震用玩味的语气说道:“这运动一个接一个啊。”

“搞社会主义吗,革命运动就是要一浪连着一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别看史祖军文化不高,但这些年的运动锻炼,使得他嘴皮也俏了。

说着,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田震:“哎,学生殴斗的事儿,咋样了?”

这样,田震便讲述了在联中了解到的情况,然后告诉他:“我想跟周书记商量一下,争取让农村学生每周也吃上一顿白馒头,这样同学们之间的矛盾也许就缓解了。”

史祖军却说:“田社长,我觉得你思路对头,但考虑不周。”

他又讲道:“你想,咱们的孩子起码一天一顿白馒头,即便你让农村学生每周吃一顿白馒头,还是不公平啊。”

田震轻松笑道:“这我早就想好了,让大院里的孩子把定量统统交给学生食堂,跟农村孩子吃一样的饭。”

“这,恐怕不好吧。”史祖军说。“不能解决了一个矛盾,又激起另一个矛盾啊。”

田震看透了他的心思,说:“老史啊,别心痛自己的孩子,吃点粗粮怎么了?”

史祖军还想争辩,田震的话早就抢在了他的前头:“别,你别再说了,再说我就把这事推给你来处理。”

史祖军不敢吭声了。因为孩子群殴的事儿看似简单,实则很棘手。

为了处置孩子群殴的事儿,田震又来到了粮管所,询问哪里还有可调剂的麦子,肖大嘴沉思片刻才对田震说:“粗粮我们还有些库存,但细粮,只有两万斤指标了。”

“什么意思?”田震不太懂的这些业务术语。

肖大嘴解释道:“不是要搞社教吗,各公社都要成立社教宣讲队,县里拨给了咱们公社五万斤专用粮,其中麦子二万斤。”

“我们公社有权调节吗?”

“应当是有,但……”

“怎么了?”田震问。

“周书记是社教运动的组长,调节这批粮食得他点头。”

从粮管所出来,田震没有回公社,而是把自行车支在了公社大院东面的小树林里,他要等周忠贵,因为社教运动骨干培训班今天结束,这里是他们返回的必经之路。

春天里,广袤的原野在晚霞调教下奇幻地变化着,大片的麦苗谷秧闪射着金黄的光辉,一道道丘陵山峰展露着苍翠的英姿,春风习习,花草飘香,田震遥望这片家乡的土地,禁不住激情澎湃,浮想联翩。忽然,他觉得林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扭头一看,竟然是民政助理赵尔芳。他只打量了一眼,就发现她右手夹着的衣盆里有男人的旧军装,而她发现他注意了衣盆里的旧军装,双颊顿然红了。因为她是个孀妇,洗大男人的衣服难免令人关注。而赵尔芳也确实是个历经风雨的人物,她很快就平静下来,一板一眼地对田震说:“田社长,我正想找你呢。”

“噢,有事吗?”

她故意将衣盆转到了胸前,落落大方地说:“县里给了民政一个转干指标,想听听你的意见。”

“跟周书记汇报了吗?这事应该先跟他说。”

“汇报过,他让我再征求你的意见。”赵尔芳说道。“县民政局的标准是,从退伍军人中推荐一个,最好是负过伤、立过功。”

“啊呀,这两条加起来,人选就很少了吧?”

“我查了一下,在职的退伍军人中,没有转干的,只有姜元成符合条件。”

一听是姜元成,田震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的话还是很委婉的:“既然有符合条件的,那就应当优先考虑啊。但是,也不能太教条了,还得考虑考虑人品、考虑表现。”

“那你的意思是?”她追问道。

“这事肯定还得上党委会,”田震仍然坚持自己的态度,“即使在党委会上,我也要强调考察人品,考察表现!”他清楚,在姜元成的问题上,周忠贵应当是跟自己的高度一致的。或许赵尔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观察着田震的脸色,知趣地说:“看来我得重新寻找候选人喽。”

田震略一眯眼,算是认定。赵尔芳也便离去了。

临近天黑,远处才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铛声,田震估计社教骨干回来了,便朝着公路靠了几步。车队出现了,领头的果然是周忠贵。

发现了路边等待的田震,周忠贵让其他人先走,独自下车来到了田震跟前。

俩人一朝面,田震便说起了调节一万斤麦子给联中的事儿,周忠贵听后,仅仅“噢”了一声,并没有表态。田震见他态度不明朗,又申辩道:“从各大队抽调的社教骨干,都是经历过旧社会苦难的中青年,为了孩子,让出一口细粮,难为不着他们。”

周忠贵却说:“问题可没有那么简单。对这次搞社教的资金、物资,上级要求定向专用,随意挪动,责任算谁的呢?”

“嗨,这点小事,不吭不响就行了。”

“可别这么说。”周忠贵看起来很严肃。“这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主要是认清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提高对阶级斗争的认识,解决走什么路,谁掌权的问题。因此,随意挪用社教物资,可不是小事啊。”

田震见他这么较劲,急躁地挥手说道:“既然这样说,那我不管了,等学校的事情闹大了,你来收摊子吧!”

“你看你老田,急什么呢,慢慢想想,总会有办法的吗。”周忠贵见田震急了,也就有了通融的表现,他想了想,又对田震说道:“这样吧,明天召开社教骨干动员大会,你顺便征求一下大伙的意见,如果大家同意你的想法,咱们再议。”

田震只得顺从了。

到了第二天的会上,田震提出了为了改善学生生活,社教队发扬风格,细粮换粗粮的问题。由于这些社交骨干都是从各大队抽调的,常年吃不上白馒头,一听要让出一半的细粮,起初没人肯表态,这时,列席会议的党支书陈铁掌踢了旁边的一个女青年一下,这个又瘦又黑的女青年便站了起来:“俺说两句吧,虽然俺也想吃白馒头,可是俺必定是大人,为了那些孩子们,俺愿意让出细粮来。”

田震问她:“你是哪个大队的?叫什么?”

陈铁掌替她答道:“百草村大队的,生产队会计陈朝霞,也是这次选拔出来的社教队员。”

紧接,陈铁掌又站了起来:“俺叫陈铁掌,百草村大队的支书,俺是个老贫雇农,今天来参加这个会议,心里有几句话要说。旧社会,俺们沿河村十个年头,三涝五旱两平和,填饱肚子都是大问题,如今新社会了,不说别的,饱饭总算有了吧?如今,孩子们遇到了难处,咱这些过惯了穷日子的穷肚子,给孩子们让出口好饭不要紧吧?”

他这话,立刻引得一些社教队员站了起来……

散了会,田震拽着肖大嘴来找周忠贵抓落实,没想到周忠贵打量了田震和肖大嘴一眼,谨慎地说:“虽然大家表了态,但这件事不易操之过急。你们想想,别的公社还没有这么做的,一旦出了事,谁负责?枪打出头鸟啊!”

肖大嘴早就看不惯周忠贵这种谨小慎微的做派了,但受职务限制,他还不敢跟周忠贵明着对抗,气得扭过了头去;田震见周忠贵仍然前怕狼后怕虎的,强压愤懑,故意夸张地说:“周书记,如果学生的事情压不住,闹大了,影响可不好啊。你想想,贫下中农子女跟革命干部子弟群殴,发生在社教运动中,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吧?”

一件小事,让田震这么上纲上线后,变得非同小可了。周忠贵的大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半天,对田震说道:“老田,这次社教运动,县里由张部长具体负责,他就在南流公社抓点,你赶快去向他汇报,如果他同意了挪用社教专用粮,事情也就万事大吉了。”

面对如此小心的周忠贵,田震也没办法,便答应去南流公社跑一趟。

第二天上午,南流公社大门口的一则聚集了十几个人,公社秘书手握一支大号排笔,在新贴了白纸的宣传栏上书写通栏标题,围观的有公社干部,还有县委张部长和公社书记谭永吉。张部长穿着黄色呢子外套,领上的风纪扣紧扣着,他右手夹着香烟,左手背在身后,眼睛紧盯着秘书的排笔。秘书蘸满了红色的粉彩,写下了这么几个大字:开展社教运动,促进……

这时,张部长问秘书:“小张,促进什么呀?”

“您说呢?”机灵的张秘书停下笔,转脸问张部长。

“我看应当是促进革命发展。”张部长答道。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谭永吉却插话道:“促进革命发展是不是太空了。在全县动员大会上,谢书记提出,这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要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增强阶级斗争的意识,再就是促进生产发展。在这里借用谢书记的话不是很好吗?”

张部长用眼睛的余光瞥了谭永吉一下,便不吱声了。显然,谭永吉当着众人提出异议,张部长不太高兴。

面对这种局面,看光景的干部不仅没有参言的,还有的人竟然悄然离去了。这样,弄得举着排笔的张秘书无所适从,面对着宣传栏呆呆地发愣。这时,人群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还是张部长说得对呀,促进革命发展,一句革命,将生产也就包括进去了。”

大家循声望去,发言者竟然是侨乡公社的社长田震。

谭永吉用奇异的目光看着田震,略带嘲讽地说道:“还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啊!”

他这么说,张部长也心惊了,皱着眉问谭永吉:“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谭永吉到挺会圆话,开着玩笑对张部长说:“您是钦差大臣,我怎敢降低您的身份噢。”他又用右手的大拇指比划着田震说:“他跟我一类货色,都是和尚。”

这话,引得张部长和众人都笑了。这样,张秘书也就心中有了数,笔走龙蛇,写出了“促进革命发展”六个大字。张部长得意地点点头,然后才侧脸问田震:“田震同志,你来有事吗?”

田震吧嗒吧嗒眼皮,算是回应。谭永吉伸手拍了田震一下,开着玩笑说:“欢迎外来的和尚传经送宝啊!”

田震知道谭永吉对自己给张部长抬轿子不太满意,目前又不便解释,只能朝谭永吉挤挤眼睛,给他一种暗示。田震相信,谭永吉一定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的。

精通官场规矩的张部长走到了稍远的地方,站住后问跟过来的田震:“说吧,什么事?”

于是,田震一五一十地讲开了发生在联中的事情。张部长听后,朝远处的谭永吉招招手:“老谭,你过来。”

当谭永吉凑过来,张部长又对田震说:“把刚才的话说给老谭听听。”

当田震复述了一遍,张部长问谭永吉:“你们这里有这个情况吗?”

机灵的谭永吉大约明白了田震来找张部长的目的,也夸张地说:“咋没有啊,我的儿子几乎每个星期都挂彩,我们正愁着没法子应对呢。没想到啊,这外来的和尚就会念经。至少我觉得,侨乡公社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

“你学习什么呀!”张部长白了谭永吉一眼。“问题既然已经存在了,我们应当研究解决,但怎么解决,还得靠调查研究。”

有了田震的启发,谭永吉也有了灵性,他对张部长说:“我们公社大院的孩子多,十几个呢,几乎每个周末都发生战争,当务之急,我认为要正视侨乡公社的经验,有的放矢,尽快落实。”

“别演了!”张部长不满地扫了谭永吉一眼。“这叫什么经验,谁同意了,社教队专用粮能随便动吗?还有的放矢,尽快落实呢!”

“张部长,搞社教运动是为了什么?解决方向问题,突出阶级斗争!而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政权巩固、社会稳定,如果贫下中农的子女跟革命干部的后代对立起来,这个影响、这个责任可就大了”田震跟谭永吉一唱一和,协同对付开了张部长。

受到两面夹击的张部长,瞅瞅田震,又瞅瞅谭永吉,微微仰头说道:“你们不会不知道,社教运动是当前的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动用专用粮,没那么简单。”

谭永吉的话比田震来得快,也来得巧:“张部长,对别人来说的确没那么简单,但对您来说,也不是那么不简单。”

不愿意吹捧领导的田中也随着给张部长戴了一顶高帽:“张部长,以您的资历,甭说这么点事,即便再大,还不是您一句话的问题。”

张部长不说话了,仅仅眯着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像是看什么,又不像看什么。突然,他对田震说:“你回去吧,我考虑考虑再说。”

说完,他转身走了。谭永吉看到张部长走远,一把采住田震的胳膊:“兄弟,知我情吗?”

田震眨眨眼,对谭永吉说:“你突然替我说话,一定是另有图谋吧?”

“谈不上,谈不上!”谭永吉举着手,摇晃着说。“你小子脑袋跟别人不一样,这个办法嘛,还算个办法,我想参考,化解孩子们的矛盾。”

田震却一针见血地指出:“谭大书记,你别瞎扯,我事先就没跟说起过粗粮换细粮这个办法。说,你还有什么企图!”

谭永吉看不好隐瞒了,只好跟田震坦白:“老弟,那我就实说了吧。起初你捧张部长,我还惊奇,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后来一琢磨,你肯定有求于他,所以才调转风头,大力支援你。”

“当然,”他又说道,“世上没有不吃料的耕牛。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啊。”

“怎么帮你?”

“听说你们的小麦良种培育成了,到时候,你得给我千儿八百斤的。”

“嗬,帮了几句话,就狮子大开口啊。”

“你可别忘了,张部长住在我这儿,我顺着使劲,你的事儿八九不离十,我要是倒着使劲,那可就难说喽!”

田震低头想了想,又抬头对他说:“好吧,我给你一麻袋良种,多了,一粒也不给!”

“抠门!”说着,谭永吉握住了他的手。

当田震赶回公社,刚好跟周忠贵相遇。

“老田,你行啊!”

行什么呀?田震蒙头蒙脑地望着周忠贵。

“张部长来电话了,同意粗粮换细粮计划了。”说到这里,他又朝着粮管所方向指了指。“我已经跟肖大嘴说了,具体如何操作,由他负责,你是社长,这点小事让下头的人干就是了。”

还没等田震说话,周忠贵又说道:“老田,起初我不是难为你,动用运动的物资,太敏感了。这样多好,张部长发了话,咱执行就是了。”

对于周忠贵如此在意得失,田震打心眼里就看不惯,他扭扭嘴巴,直接去了办公室。

又是一个周末的晚上,田震特意早回了家,进了门,他就问毕克楠:“亮亮回来了吗?”

毕克楠喜洋洋地说:“到同学家里玩起了。”

“同学,哪个同学?”

“就是过去跟他打架的那个朱红军,附近村里的。”说到这里,她轻声笑了。“孩子就这样,恩仇来得快,消得也快。自从吃一样的饭了,同学们之间的隔阂也就小了,大院里的孩子跟村里的孩子也逐渐热乎起来了。”

她兴高采烈,他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她问。

“我再想,社教队的粮食用完了,以后怎么办?”

“你还当社长呢!”妻子用嗔怪的目光看着丈夫。“人家肖大嘴说了,共产党的待遇很是奇特,只要上去了,一般是不会下来的。”

“但愿如此吧。”田震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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