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在珩国京城，鹿冰酝三个字可谓大名鼎鼎，同龄的贵族少年中，无不以他马首是瞻。如果让他们知道他被自家亲爹赶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恐怕能惊掉一群人的下巴。
鹿冰酝本人浑然不觉，左看看右看看。
乡间的田野碧绿，如同铺了一张张柔软的地毯，随风波动。路上偶尔有榆树，挂了一串串翠绿的榆钱儿。
莺啼千里，竹溪村路，短褐布衣的村民三三两两散在田间。
他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这里景色不错啊。”
因着路不算宽，他还能伸手出去，够着树枝，摘一小串榆钱回来，抖落一枝雨水。
车儿板子上，楼星环坐在鹿冰酝身旁，一条腿支起，手搭在腿上，稳稳当当地驾着马车。
他沉默寡言极了，下颌线条微微绷着，和他的性子一样，像千锤百炼的生铁，冷硬坚毅。鹿冰酝也没想着他说话，吃了一片沾着露水的榆钱。
清香留齿，鲜脆爽口，是京城少有的风味。
不愧是他接下来要住的村庄。
鹿冰酝含着榆钱，转过头看向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出昏暗的树林，天光宽阔，男人额角处的刺青就一目了然，刻着一个“罪”字。墨刑是珩国的五刑之一，譬如亲人有谋反等大罪，受牵连也要在面上黥字。
楼星环望着前方，一手松松地拉着缰绳，却将马车控制得极好，平稳前进，一点儿也不颠簸。
“哥。”鹿冰酝挨近一些，问道，“你也是榆钱村的人吗？”
说话间，马车悠悠经过了一个石碑，上面潦草书写着“榆钱村”三字。
楼星环：“嗯。”
鹿冰酝心里嘀咕，这人怎么比我发小还惜字如金。他也不气馁，又道：“我初来乍到，误入山林，多亏你救我。”
楼星环只看着前方。
方才鹿冰酝拉着他衣角说不认识路，他就跟鬼迷心窍一样，一句“你要去哪儿”脱口而出。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鹿冰酝也不进去，反而和他一起坐在外面。木板子就那么点地儿，楼星环自己身材高大，就占了不少地方，尤其鹿冰酝挨得近，身上清淡的甜味不住飘来。
他淡道：“举手之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鹿冰酝不赞同道，“可对我而言，你救的是我的命。”
楼星环不语。
鹿冰酝摸了摸腰间：“你又送了我一程。不管是救命，还是送路，我都应该答谢你。”
楼星环微微侧头看过来，面容冷淡。
果不其然，小少爷从怀中掏出了一鼓囊囊的钱袋。
鹿冰酝掂了掂，沉甸甸的：“出门在外，我也没有什么贵重……”
他的话被楼星环打断了。楼星环面无表情道：“不用。”
路边走过几个青年，看到马车上漂亮的少年，眼睛都直了，又望见楼星环，诧异极了，大声喊道：“楼四，这是谁啊……”
马车加快了速度，将他们甩在尘土后。
鹿冰酝瞪大一双桃花眼，小猫似的：“不要就不要，为什么这么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楼星环扭过脸，没理他。
车轮经过一个水坑，颠簸了一下。鹿冰酝正生着气，没留神，身子一歪，重心不稳，就要往一边掉。
楼星环极快地伸手抓住他，将他拉上来：“坐好！”
他手劲大，又拧着眉，说话冷肃，显得更凶悍了。
鹿冰酝委屈巴巴：“疼。”
楼星环猛地松开他的手腕。
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藕似的腕子。楼星环控制不住地瞥了一眼，又像触火一样转过头。
“哥你手劲儿好大。”鹿冰酝揉着手腕，抱怨道。
楼星环听完，浑身冒火，又邪又气。他努力撇过头，然而所见之景犹如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马儿慢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楼星环换个姿势，借着遮挡，着了魔一样摩挲了下指腹。
少年肌肤又白又薄，他不过轻轻一握，就透出淡红色的指痕，颜色尤为晶莹瑰丽。
楼星环抿抿嘴，道：“对不起。”
鹿冰酝瞅着他的神色，确定他是真心诚意的道歉，才大度道：“没事。”毕竟在树林里时他也挠了楼星环一爪子。
想到这儿，他凑过去想瞄一眼男人的手，却被对方一侧身躲过去了。
楼星环跟躲洪水猛兽似的——当然，实际上并没那么夸张——拧着眉头冷着脸道：“做什么？”
“没有。”鹿冰酝抬起下巴，转过头，整了整袖子遮住手腕，看到一旁的钱袋，收起来放到一边，“好吧，我知道你救我不是因为想要报酬。哥，你是个好人。”
楼星环神色有些古怪，但也没说什么。
“以后有什么困难，”鹿冰酝拍拍胸脯，十分自信，“可以来找我。”
楼星环不置可否，鹿冰酝也习惯了，却听他忽然出声道：“你来这里，李家没有人接你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才楼星环问他要去哪儿，鹿冰酝就如实说他要找榆钱村的李大好。
说到这个，鹿冰酝委屈大发了：“应该是有的。”
二十多年前，他爹就住这个榆钱村，有一处屋宅，后来他去京城，屋子就留给一个姓李的下人看管。
鹿冰酝和自家爹吵架，被赶来乡下。来这之前，他娘就有派人过来告知李家，说小儿子可能要叨扰他们一段时间。
鹿冰酝的贴身小厮当时也在场，回来后是这样转告他的。
李家人应得特别热情，回话说“一点儿也不叨扰，不管小少爷要住多久，都行。我们一定将小少爷照顾得妥妥贴贴。”
因着行事隐秘，李家人并不知道他们从京城侯府来的。
鹿夫人身边的丫鬟双手递一袋银子给他们，嘱托说：“过几日，我们家少爷初次过来，还请你们能抽空去接一接他。”
李家妇人接过钱袋紧紧捏着，笑开了花，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然而今天鹿冰酝根本没见到有人来接他。他敲敲脑袋：“或许突然有急事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按理说他的马车在这儿很显眼，有心一点多留意一下就能看见。楼星环点到即止，颔首道：“到了。”
马车渐渐停下。
面前伫立着一座二层阁楼，青瓦石墙，一眼望去就很气派，与周遭的草房格格不入，底蕴十足。
然而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院墙灰暗，房子外观磨损不小，看得出这些年主人不怎么爱护这座屋子。
楼星环松开缰绳。
鹿冰酝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扶着车辕转头去看：“我到了！多谢哥送我一趟。”
他应是受了方才差点儿摔下去的教训。
楼星环在他背后，忍不住翘了下唇，待意识到，忙拉下来，极其沉稳地“嗯”了一声。
鹿冰酝看了看四周。
这座房子附近也坐落有其他房子，只是乡村的大多是低矮的房屋，一对比就显得这房子格外突出。毕竟他爹从军前就挺有钱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门紧闭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路不算宽，楼星环将马赶往墙边，才下马车。
鹿冰酝回身，准备去拿行李，就见楼星环突然往身后看，他顺着望过去。
车夫拉着两个人，焦灼地催促：“快点叫上人去找啊，你们走快点啊！”
妇人身体臃肿，走路外八，挎着竹篮，上面铺着灰蒙蒙的布，她不耐烦道：“催命啊，没见我走着呢嘛！”
她身边跟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也是慢吞吞地走着，衣裳敞开，露出黑黑平平的胸膛。
车夫急得跺脚：“要不是我不认识路，我自己就进林子了！你们这样……他要是出事，我们都别想活……”
“行了，”吊儿郎当的少年说，“他那么大个人，还能被蛇吃了不成？”
车夫额头上的血都没止住，粘着泥土，看起来狼狈极了。
妇人露出嫌恶的表情，走得越发慢了，嘴上还说着：“你莫急，我和根苗这不带你去找我家汉子了吗？他熟悉那片林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根苗道：“娘，爹不是去京……”
“哎，你懂什么。”妇人将他推到身后。
李根苗顺走了篮子里的一个馒头，咬了一大口，白了前面的大人一眼。
快到家了，妇人掏出钥匙，对车夫说：“你在这等会儿吧，别进来。”
春天的草木旺盛，墙边有些昏暗。
周翠华一边开门，一边骂道：“那个吃白饭的，怎么连草都没除干净？真是晦气。”
却见墙边走出一人，一张脸漂亮得不像男孩子该有的。他看也没看周翠华，只对车夫道：“叔。”
车夫看到他，惊喜得满脸通红：“小少爷！”
鹿冰酝走到他跟前，拿出手帕：“你擦擦。”
车夫劫后余生，汗水也不少，接过来胡乱擦了擦：“既然小少爷平安，小的就放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翠华挤开他，笑得像朵花：“这、这是要来我们家住的鹿小少爷吧？哎哟，真是跟天仙似的，俏极了，不愧是京城里好吃好喝养出来的……”
鹿冰酝没理她，转头对楼星环说：“哥，帮我拿那个小袋子来。”
楼星环一直没出声，也没动，周翠华看到鹿冰酝身后的高大男人，吓了一大跳，惊道：“煞、煞星……”
楼星环置若罔闻，鹿冰酝指使人的语气十分理直气壮，他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转过身，从马车上拿过一只绣工精致的锦囊，鼓囊囊的，交到鹿冰酝手里时还能听到银两碰撞的声音。
周翠华咽了咽口水。
李根苗眼睛也直了，目光从鹿冰酝身上移到钱袋上，心里一喜，真不愧是京城里来的人，之前那个贵丫头就送了一大袋银子，现在这个小少爷一来就送，瞧着够他去还清赌坊的债了……
车夫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周翠华母子，想阻止鹿冰酝，又没敢僭越，只能叹口气，道：“小少爷，小的先回去交差了。您要多保重身体。”
“你就别操心了，我们李家肯定能将小少爷养得白白胖胖的！”
周翠华笑着伸出手去，却扑了个空。
鹿冰酝下巴抬了抬，冷着一张小脸，漂亮得高高在上：“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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