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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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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垚感觉到她和仇绍的关系已经走到了一个冰点,走不好,就分了,这像极了冷战,她最擅长的东西。

记得以前在美国,她委曲求全,活的没有自己,忍受、压抑、焦虑、强颜欢笑,她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后来终于崩了,决定放手,手里捧着的心掉在地上碎了,她不见不理不听齐放的一切,一切都靠冷处理。

回国后,她交往过很多男朋友,出现问题她就主动提分手,如果对方一直不接受,死缠烂打,也是冷处理。

反反复复最消耗,对彼此都是损伤。

同样的路她走了一次就够了,没精力再轮回。

但现在,周垚觉得像是卡住了。

她知道她不能回头去哄他,和好了也解决不了问题,那东西横亘在中间,除非她妥协,或者他放弃。

周垚一如既往,想找个人聊聊。

她跑去阮齐的酒吧蹭酒喝。

阮齐和老k听了这事,不能理解,一个说周垚作,只是仗着人家喜欢她,把这条大鱼放生了以后连汤都喝不着,一个说她和仇绍欠缺沟通,对这个男人不能像以前那种套路。

两个老男人都怕周垚将来后悔。

周垚说:“任何感情都有升温,也有降温的时候。结婚时多么恩爱,也总有那么一天,后悔结束单身这个决定。坚持不结婚,将来或许也会后悔这份坚持。无论哪一种,人总有后悔的事。”

看周垚如此洒脱,阮齐劝她道:“其实你俩闹别扭吵架冷战啊,不是坏事。恋爱的时候多闹闹,才能看清楚彼此。”

老k叼着烟附和:“对,闹不要紧,关键是和好的时候得说开了,那也不算白闹。”

阮齐想起一茬儿:“哦对了,那天你们来我这的时候,吧台那姑娘还给我们普及一个恋爱技巧,啧。”

老k一拍脑门,接话:“对对对,叫什么,恋爱三步骤是吧?一是变成猫,二是变成老虎,三是变成啥?”

阮齐:“落汤狗。”

老k:“对,就是落汤狗!要不你就装装可怜,让你那房东瞧见,看他心软不?趁此机会,你俩把关系缓和下,把话说开。”

周垚没接话。

最后,还是任熙熙问出最实际的问题:“那你打算和房东耗到什么时候?别忘了,咱们还租着人家的房子。”

周垚:“我准备过段时间工作没这么忙了,先去看房子,我搬,你别搬,这件事本来也和你没关系,他们一家也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连坐的。”

任熙熙诧异极了:“你还要去他公司上班啊?”

周垚点头:“当初达成合作关系的时候,我们也没在一起。都是成年人,公事公办。”

话锋一转,周垚又道:“再说,当初我是喜欢他,可他也主动招惹了我,我是不婚主义的事也没瞒过他。感情上,没亏欠,没对错。如今到了这步,责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任熙熙一愣:“你真这么认为?”

周垚:“不然呢?自责难过,一直消沉下去?”

时间可以修复一切漏洞,这是周垚坚信的事。

不到一周,周垚恢复了晨运的习惯。

在公园里碰到仇母,一如既往地打招呼微笑。

周垚很久没有到仇家吃饭,仇母也知道为什么。

仇母发现不对,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周垚几乎每天都按时回到楼上的套间,经过仇绍的门口不停,也不像以前那样和仇绍出去,一切都陌生的回到了最初,好像她只是一个租客,对长辈依然有礼貌,只是生疏了。

仇母委婉的找周垚搭了几句话。

周垚一直低着头,听仇母握着她的手轻拍着,和她说体己话。

事实上仇母说了些什么,她好多都没听进去,脑子很乱。

只是那天上班路上,周垚已经开始认真打算找房子的事,最好是租在距离周孝全不远的地方,她不可能真的放下这个父亲不去看望,找个近点的也是给自己省时间。

无病呻吟之后,总要恢复实际。

在有情人网站,一切都很平静。

客服部没什么机会接触到高层,顾问平时打交道最多的还是顾客和红娘,只是每到一个阶段,总需要向主导改革的仇绍汇报。

所幸安顾问是个积极且有升职企图心的人,她对于向上级汇报一事十分积极,周垚也不和她抢,只管让她冲在前线。

下班后,周垚也不会到隔壁街去找仇绍的车,心里想着还好他们的关系没有在公司公开,程翀吃了哑巴亏也没声张,否则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善后。

就这样上班下班,虽然住在楼上楼下,周垚却连续三天没有见过仇绍。

直到周五的晚上,周垚又一次加班。

晚上八点,肚子饿的胀气,她在茶水间找了一盒泡面,用开水冲开,然后就站着发愣。

愣了几分钟,定时器响了。

周垚按掉计时器,端起泡面。

谁知转身的瞬间,正撞上立在门口的那道身影。

仇绍站在那,目光漆黑且深沉。

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垚猝不及防,手一滑,泡面掉在地上。

“啊!”

她下意识跳了一下,却还是被烫到了。

下一刻,门口的人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周垚腿上生疼,转瞬腰间一轻紧,双脚就腾空了,被他箍着腰举上桌子,悬空的脚腕被他握着抬起,低头敛目,看着那上面的一大块红。

“心不在焉的,烫着了吧。”

他的嗓音很低很淡,抽出几张面纸给她擦干净。

周垚定定的看着遮住他目光的那两排睫毛,看着那睫毛在他眼下投注的阴影,转而错开目光,轻声道:“我没事,不疼。”

仇绍手上一顿,转而从冰箱里找出几个冰块,用纸巾包好,递给她。

周垚接过,按在小腿上。

仇绍又去那扫把和簸箕,打扫地上的狼藉。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安静的不可思议。

直到周垚的肚子叫了一下。

仇绍正在拖地的身影蓦然一僵,侧头看了她一眼。

周垚若无其事的拨了拨头发,其实腿没什么事,能走,就是表皮有点疼而已。

她又找出一盒泡面,又一次冲开,这回是小心翼翼的端到桌上,打算在这里吃完再回去。

然后,她走上前,一手搭在那扫把上。

仇绍眼里突然出现一只白皙柔软的手,视线定住,半响才抬眼。

周垚:“我自己收拾吧。”

仇绍没反对,松开手将扫把交给她,站直身子看她拖地。

片刻后,他问:“你晚上就吃这个?”

周垚“嗯”了一声,没回头:“你也赶紧吃饭去吧。”

又是一两秒的无话。

仇绍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收拾好了记得关灯。”

周垚:“嗯。”

皮鞋踩在走廊的地板上,沉稳好听,渐渐的远了。

那一刻,仇绍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他就不该走这条路,不该想着经过客服部顺便看一眼。

客服部没看见,茶水间看见了。

那一眼,真能要了他的命。

转眼,又是几天。

广州来了个大客户,公司很重视。

客服部联合商务部出了几套方案,递交给上级。

那大客户一席几人,来到公司视察,浩浩荡荡,为首的女人听说气质非常,是所有女人都最向往的状态,是最精致的精装版。

周垚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张淳。

她突然想到一个有意思的理论,有人说,女人有两面,对外人是精装版,对家人是平装版,男人娶了女人,便只能看到妻子的平装版,和外面女人的精装版了。

张淳来公司的这天,公司预定了某酒店豪华包间,招待贵客。

客服部要出一个顾问过去,讲讲业务,李洁首推安顾问,周垚没争取。

一整天,周垚都把精力放在对红娘的培训课上。

所有培训课都有录像,她自己拿回去看过,找毛病,以期每一次都能进步一点,多回答几个问题,多想到几个问题。

周垚不得不承认,讲课时的她,看上去比平时智商高出很多。

这几次,她讲到了时下都市女性恐婚、排斥婚姻,甚至不婚,这类人到婚恋网站找对象的初衷和诉求。

情感诉求人人都有,可这类女性更看重的是条件,是和自己在生活以及价值观上的契合度,毕竟结婚对她们来说已经是妥协后的决定了。

既然妥协了,便更应该在其它方面苛刻一些。

毕竟,如果每个方面都将就,都妥协,都委屈,那这样的婚姻又能坚持多久。

下班时,周垚已经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口干舌燥,喝了两杯胖大海泡的水都不满足,连喘气都像是在折磨声带。

没想到走出公司大门,却遇到张淳一行人。

周垚和张淳的目光对上了,上前打招呼。

周垚:“张总。”

张淳笑了:“我还奇怪,今天怎么没见到你。怎么,晚上不一起么?”

周垚:“不了,我这两天身体有点问题,怕影响大家雅兴。”

说话间,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垚和张淳不约而同看过去,走来的正是仇绍,他身后跟着安顾问和商务部的张经理。

仇绍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袖子卷上去,没系领带,扣子解了两颗。

他的目光缓缓转移,落在周垚身上。

周垚目光闪开,回头对张淳说:“那我先走了,张总。”

转身走开一段距离,周垚从对面玻璃墙上看到身后的影子,一行人已经上了车,车门关上了,车子开动了。

车子缓慢加速,经过周垚身边,拐了个弯,很快就不见了。

周垚站在路边,发呆了一会儿,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报了画室的地址。

她知道今晚的应酬不会太早结束,她正好去那边收拾东西。

到了画室,周垚将浴室的洗漱用品逐一放进包里,又上了二楼将留下的那套换洗内衣裤一起装好。

只是转身出去时,却看到挂在墙上的一幅油画,正是她和仇绍一起画的那幅,落款署名iris and leif。

她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直到手机突然响起,才如梦初醒。

接起来一听,周垚又是一愣。

是派出所打来的,说周孝全正在那里,让她把人接回去。

那后来的一路上,周垚心里都很不安。

她想不到周孝全的性格,年纪,能犯什么事,他也没那个胆子。

直到到了派出所,周垚傻了。

那片警简单把情况讲了,说必须等家属来了把人接走,他们才能放,倒不是周孝全犯事闹事,而是他这个老年痴呆症一阵一阵的,怕他出去了就忘了家里地址,还是要人来接才行。

就这样,片警在周孝全的手机里找到周垚的电话。

周垚听完一大段话,这才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的问:“你刚才说,他有什么病?”

片警:“老年痴呆症啊,怎么,你不是他女儿吗,你不知道?”

周垚被问住了。

再见到周孝全,他眼神闪烁,像是害怕看到周垚,他上身衣服的扣子系错了,下摆不一样长,裤腿一边也卷了上去。

周垚没有多说什么,办理好手续,把人带出派出所,叫了一辆车,和周孝全一起往家里走。

周孝全一直一个人住,楼层不高,是老房子。

两人上了楼,进屋,周垚闻到一股怪味,追着味道来到厨房,在地上看到两个敞开口的垃圾袋。

周垚把包放下,先去扔垃圾。

再回来时,周孝全依然维持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姿势。

周垚打开窗户通风,做了开水,倒了一杯放在周孝全面前,再四处一看,地上很脏,像是很久没有擦,桌上也有一层灰。

无声的叹了口气,周垚调回视线。

周孝全正抬头看她,对上目光,他又立刻转开。

周垚自己也喝了口水,问道:“多久了?”

周孝全低着头,仿佛他才是孩子:“半年多。”

周垚:“病例都在吗?”

周孝全点头,指了指书架:“都放在第二层。”

上了一整天的班,周垚脑子很满,思绪很乱,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便说:“好,那今天你早点睡,我看看病历,明后天陪你去医院。”

无论如何,她的亲口听医生告诉她对策。

周孝全又一次点头,扶着扶手站起来要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

周孝全:“垚垚。”

周垚身体一僵,没回头,只听到他说:“你不用操心我,你工作忙,要记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爸爸已经找好了养老院,就是在排号,听说下个月就能搬进去,那里的护工都很专业,我都问清楚了……”

周垚没动,也没应,她只是垂下目光,缓缓呼吸。

周孝全:“那间屋,我一直给你留着,怕你回来没地方睡。那,我就先睡了。”

周孝全进了房。

周垚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有动作,喝完手里的水,起身,打开对面屋子的门,开灯,放眼一看。

摆设简单,但温馨,色调柔和,所有装饰物件小摆设都很少女,是她高中时期最喜欢的风格。

书桌上有一些她学生时代的旧物。

她翻看了一遍,将东西放回原处,来到客厅的书架前,找出周孝全的病例,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

等到她揉着脖子直起身,已是凌晨。

周垚正准备收好病例,这时又在书架上看到一些录影带,还找到一台摄像机。

录影带上有日期编号,都是近几个月的。

周垚将录影带放进摄像机,一个个看回放。

大部分都是周孝全对着镜头自说自话,念叨以前的事,念叨她的事,念叨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哪里,怕自己忘记。

还有一些镜头是对着屋子和小区的拍摄。

周垚看了一小半,人就撑不住了,抱着摄像机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和周孝全的医生约好了时间,和周孝全一起去了趟医院,听医生简单将这个病给她讲了一遍。

那医生说:“我还以为老先生的孩子都在外国,赶不回来。”

周垚没说话。

医生告诉周垚,这个病第一期一到三年,病人不仅记忆里衰退,对近期的事情产生遗忘,判断能力下降,时间定向出现障碍,对地理环境定向困难,熟悉的日常可以做,但对新的事物难以理解和接受,社交也会出现问题。

如果有条件,最好有家属看护,如果不能最好找专业护工,尤其是身边没有亲人的老人,专业的养老院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到了下午,周垚又带周孝全去了他所说的养老院。

环境似乎还不错,周垚听院里的工作人员解说了一些重点,又详细了解了情况,原来这里有很多老年痴呆症的老人,这里的管理手段针对这类老人非常有经验。

讲解告一段落,工作人员暂时离开。

周垚安静的坐在那,低头看资料。

一直不做声的周孝全突然开了口:“这里真的挺不错的。”

周垚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周孝全有些踯躅,半响又道:“爸爸知道你不想结婚,你对婚姻没信心,有些是受到我和你妈妈的影响。可是如果你一直不结婚,以后谁来照顾你呐?人老了,就得服老,到了我这步,身边没有个伴,就得进养老院。爸爸不想你以后也这样。”

周垚手上的动作终于停了,她吸了口气,却没抬眼,缓缓道:“到那时候,你已经都忘了。”

周孝全愣了。

是啊,那时候他的病已经进入第三期,或者还没进入人就没了,那时候估计连“操心”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有些话,也只能现在说。

想到这里,周孝全又一次开口:“其实爸爸很想牵着你的手走红毯,我一直有这个心愿,只是……”

周垚放下资料,脑海中突然闪过方晓结婚那天时的场景。

她将周孝全打断:“只是,我没给你这个机会,是么?”

周孝全对上周垚的目光,又一次词穷。

周垚神情木然,声音淡漠:“你的心愿,是你的事,请不要强加给我。我对婚姻的选择,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是我的事,并不是结婚一条路可以解决。你结过两次婚,现在不也是一个人?”

隔了一秒,见周孝全低下头,脸色很差。

周垚叹了口气:“待会儿我找工作人员谈谈,看能否尽早安排进来。”

这样的场景,周垚曾经想过。

如果周孝全老了,身边没人照顾,他会是什么样?

人老了,得服老,老和病,都会让一个人逐渐丧失尊严,无论他年轻时多么的意气风发,在这两件事情面前都会是一个样。

只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周垚心里确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前一天在警察局,她是震惊的。

她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周孝全才六十岁。

晚上她看那些录影带,就像是在看一个人的回忆录,直到她看到周孝全对着镜头说,希望她接受他的教训,希望她找个靠谱的人结婚,希望她不要将来一个人面对这些。

周垚心里五味杂陈,却并不如最初假设这些情况时那样的快意。

她心里憋得慌。

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狠,不够绝。

今天,到了养老院,她看到那些目光呆滞,神情茫然的老人,在护工的搀扶下经过。

那些老人的面孔,突然就变成了周孝全的。

她不知道,现在眼里还有愧疚的周孝全,再过两年是否和他们一样,连人都不认识了。

她永远都忘不掉当年的事。

可她想不到,终于一天这个始作俑者会先忘记。

周垚好不容易找了个管事的人申请提前时间,却没什么用。

周垚嗓子沙哑,精神也不好,和周孝全一前一后离开时,还在外面庭院里坐了一会儿。

周垚看着天,眯着眼,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人累到一个程度,脑袋就会自动罢工放空,她现在就在这个境界。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周孝全突然碰了她一下。

周垚低下头,听到周孝全说:“哎,那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周垚下意识顺着周孝全的指向看过去,愣住了。

迎面走来一人,那人身材笔直,一身休闲打扮,他也看到了周垚和周孝全,人就站在不远处。

果然,是仇绍。

周垚站起身,仇绍已经走到跟前。

仇绍的目光落在周垚身上,她依然穿着昨天那身衣服,上衣有些皱,脸色不好,唇色也发白,头发凌乱,眼神呆愣,神情木然。

全然一副游魂野鬼不在状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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